凰興十五年,春。
昔日還在襁褓中只會啼哭的幼兒,現已成為面容清秀的少女。
元愫剛下朝不想回顯陽殿內批閱奏折,換下朝服后和貼身太監韓長青和侍女妙顏一合計,三人撇開身后的眾多侍從去了花苑賞花。
“別動別動,這多好看,來轉一圈兒讓我看看。”
元愫隨手摘了朵桃花別在了妙顏耳上。
“陛下……”
妙顏不樂意的撅了撅嘴,但還是按照元愫的話原地轉了一圈。
“真漂亮啊你說是不是。”
元愫笑著看了眼一旁的韓長青問道。
“陛下說得對,幸虧陛下才學廣泛給妙顏賜了這么個名字,不然妙顏這么好看的一張臉要是叫小花,小桃的那多難聽。”
韓長青躬身連連點頭,半認真半奉承道。
元愫急忙擺手。
“這算什么,哎那兒還有一朵更好看的,我摘下來送給母妃。”
元愫看著桃樹的最高處,感覺上面的桃花應該要比下面的好看,說著就要往樹上爬去。
“陛下萬萬不可啊,您身嬌肉貴的萬一從上面摔下來了,那奴才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賠的。”
韓長青見狀急忙攔在元愫身前。
“怕什么,這里又沒有別人,我摔下來自認倒霉就是了,不關你們的事。”
元愫從他另一側越過,三兩下就爬到了樹上。
“哎呦陛下您可小心點兒,別把自個兒摔著了。”
“就是,陛下您還是下來吧,您要是不想讓韓公公幫您摘,奴婢上去幫您摘。”
元愫坐在一個略粗的樹枝上,看著下面擔心的兩人,頓時覺得無趣,站起來繼續向上爬著。
“我拿到啦。”
元愫摘下來自己剛才中意的花后,舉過頭頂在手中晃了兩下,向下面兩人炫耀著。
“陛下真厲害,還是先下來吧。”
韓長青擔憂道。
“我馬上就下去。”
元愫小心翼翼地踩著樹枝要下去,突然不知從哪里飛來的一只鳥在她周圍盤旋著,元愫伸出一只手想要趕它,沒想到另一只手沒抓穩,直接摔了下去。
“啊——”
“陛下!”
“陛下——”
三人的聲音幾乎是同時傳出。
就在元愫以為自己要摔在地上的時候,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被下面的人穩穩接住了。
春風拂過,吹散了元愫的幾縷發絲,隨之撲鼻而來的一陣香氣讓她穩定了心神后,元愫才緩緩睜開眼。
那人有著一雙魅惑十足的眼,眼尾微微上挑,像極了傳說中攝人心魄的狐貍精,鼻梁高挺,薄唇緊繃,面如冠玉,唇如涂脂。
元愫看著這張放在大魏甚至天下都是一等一的容貌,不禁入了迷。
“陛下還想讓臣抱多久。”
聲音清脆悅耳一如他的氣質,傳進元愫的耳朵里。
“參見清河王。”
韓長青和妙顏見狀趕緊過來給祁珩行禮。
元愫回過神來掙扎著想要下去,祁珩也沒有阻攔。
等元愫站穩后才轉頭睥睨著一旁噤若寒蟬的兩人。
“居然讓陛下親自去摘花,還不加以阻攔,若不是今日本王在此剛好接住了陛下,后果真是不堪設想。什么時候本王竟不知連顯陽殿的奴才都敢以下犯上了,啊?”
說到最后一字,祁珩加重了語氣。
雖然才弱冠之年,但是祁珩與生俱來的尊貴和壓迫感還是讓韓長青和妙顏預感不妙,趕緊跪下來請罪。
“清河王恕罪。”
“要是陛下管教無方,本王倒是可以替陛下好好管教一下,這段時間本王再給陛下挑選一些好的、機靈的奴才送到顯陽殿,如何?到時候他們兩個回來了,皇上再自行定奪去留。”
祁珩又笑著看向元愫,看似是在詢問她的意見,但是這不容置喙的語氣中透露出來的意思,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祁珩處置人的狠辣手段在大魏幾乎是無人不知,對待俘虜嚴刑逼供都是家常便飯,發現軍中的細作和叛徒時更是當場格殺勿論無一例外,但是由于祁珩在軍餉和伙食上從不苛待下屬,所以他的部下也從來沒有對他有過不滿,反而還忠心耿耿的追隨他。
不過這也不能代表他對所有人都是這樣,尤其是碰上他最討厭的,奴才以下犯上欺辱主子的行為。
想當初他還是世子時,他的生母清河王妃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上時,就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妄想爬上清河王的床,以求得一個名分。
被祁珩發現了后,在那婢女還活著的時候,硬生生把她的皮給剝了下來。
在皮上烙下“賤”這個字之后,祁珩又命人將其懸掛在早市口一年。
那時祁珩不過束發之年,就讓整個大魏了解了其狠毒的手段,讓眾人聞之震驚。
后來有人彈劾清河王教子無方,祁珩聽聞后也未曾有所收斂,依舊我行我素,只不過礙于對方也是朝中官員,祁珩只割下了豬的舌頭扔在那人府前,以儆效尤。
暗諷那人既沒腦子還管不住嘴。
再然后就沒有人敢公然討論祁珩的種種行為了。
元愫當時雖小,但是天天上朝也是知道這件事的,得知這件事后元愫被嚇得抱病臥床,休養了半月有余才好轉。
現在這會兒祁珩想要把她的人要走,說好聽點兒是幫她管教,但是再回來是人是尸都還難說,她又不傻怎么可能放任祁珩亂來。
于是笑著打圓場,“清河王誤會了,是我讓他們不許幫我的,況且我也是因為想趕走不知從哪兒飛來的一只鳥,一時沒抓穩才掉了下去。這不幸好清河王接住了朕,說起來朕還要好好謝謝清河王呢。”
見元愫這拙劣的轉移話術的方式,祁珩也沒有揭穿她,既然她不想自己身邊有他的人那就算了,畢竟這種事他對她也懶得裝,語氣委婉含蓄他做不到,她討厭也很正常。
不急,有的是來日方長。
祁珩微瞇著眼看著元愫,元愫被他盯得心里發毛,剛想把跪在地上的韓長青和妙顏叫上一起回寢殿,就聽祁珩又開了口。
“皇上說的可是這只?”
元愫沒反應過來他是指什么,只見祁珩打了個響指,一只通體暗紅的鳥從樹上向這邊飛來,最后緩緩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元愫剛才在樹上看見的那只鳥。
祁珩從袖子里拿出些食物倒在手里,接著放在鳥的面前讓它吃。
然后不急不徐道:“想來這只鳥還是陛下幼時贈予臣的呢,陛下不記得了嗎?”
元愫被問得有些發懵,不知該如何作答。
祁珩見她呆滯的樣子輕笑一聲,“無妨,皇上現在有印象了就行。不過它以前也沒有過這種現象,今日應該是遇上陛下這個舊主了,所以才飛到您身旁擾您清凈的,還請陛下恕罪。”
雖然祁珩話是這么說,但是神色和語氣上一絲歉意都沒有,只對著元愫微微點頭算是行禮。
“無妨無妨,許是許久未見剛才沒有認出來,現在這么一看確實是朕送給清河王的那只。”
元愫現在只想快點離開這里,也不想去問祁珩出現在宮里的原因。
“朕還得回去看奏折,先行一步,咳咳。”
元愫咳嗽兩聲示意跪在地上的兩人跟上。
實在不能怪她如此沒有皇帝威嚴,當年元詡死后,爾朱榮在洛陽城外三十公里召集軍隊,打著為先帝報仇的借口,實則想要起兵謀反。
當時祁珩生父清河王祁澈,聯合胡惜霜一起安穩民心,并且祁澈也召集了自己的部下在洛陽內準備抵御外敵,爾朱榮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終還是沒有謀反。
按理說之后胡惜霜應該定爾朱榮的罪才對,但是爾朱榮手中有著魏國一半的兵力,要是處死了難保他的部下不會發生叛亂。
為了穩定局勢,胡惜霜只讓他帶兵去駐守邊疆,除了春節和皇帝生日非詔不得回,除此之外并無任何實質性處罰,就連他太原王的稱號也沒有被褫奪,所以他的勢力可見一斑。
爾朱榮走后,祁澈也開始在自己原有勢力的基礎上,瘋狂擴大自己在朝中的勢力。因為大多時候都是他和胡惜霜一起謀劃的,所以胡惜霜也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之后凰興十年,清河王妃因病去世,清河王思妻心切,不久后也隨清河王妃去了,獨子祁珩繼承其爵位,成為清河王,后來他的野心也隨他父親一樣日益增大,這些年來一點一點蠶食著大魏朝廷,幾乎大半個朝廷都由他控制,說是攝政王也不為過。
而他們這些人又向來會抱團排除異己,所以現在朝堂上要么是祁珩的人,要么是保守中立派,但是他們也不敢明面上敢得罪祁珩。
元愫好歹活了十幾年了,對于自己的身份她還是清楚的,只要祁珩想,他隨時都能廢了自己,所以這些年來一直順從祁珩的心意,實在憋屈。
“陛下留步。”
祁珩叫住了她。
“臣這次進宮是為了一月后的陛下生辰一事,今年是陛下束發之年,雖不及弱冠重要但也要重視,不知陛下想要何物?臣一定選最上等的贈予陛下。”
呵呵,好一個“贈予”。
元愫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難纏了,她今日在他面前已經如此低微了,他還是沒放過她。
不滿的情緒愈演愈烈,元愫使勁掐了自己一把,才冷靜了下來。
“清河王的生辰禮每年都最合朕心意,想必今年也不會有什么差錯。”
祁珩聽到她的回復后,勾唇淺笑。
小丫頭長大了,竟也學會把問題丟給他了。
“陛下出生時,天上曾有數十只喜鵲在嘉福殿上空盤旋久久不去,且有光照于庭中,被先帝視為吉兆。還派人觀測天象,那人說陛下天生凰命,若為天子必定會壯大大魏國勢。臣在這里提前恭賀陛下能平定內外憂患之壯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