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媽頓了頓，思緒飄遠，“接下來，我想給大家講個故事。”

廳內眾人都豎起耳朵，因為接下來的故事肯定與縱火案有關。

“從前，有個做香料生意的老板，他樂善好施、扶危濟困，心腸特別好，當地的人都稱他為大善人。一天，他辦完貨準備回店，在路上碰到了一個滿身是傷的男子。聽他說是因為還不上錢，被要債的喊了一群人毒打。

老板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將他帶回家照顧，并且幫助他還清了債。那名男子以相聚一場實屬緣分，想報答老板的救命之恩為由，提出與老板結為異性兄弟的請求。

老板因是家中獨子，沒有兄弟姐妹，再加上覺得和他比較投緣，就答應了他的請求。

為了解決那名男子的生計問題，老板將他留在店里幫忙。

那名男子干起活來十分勤奮，腦子也很靈光，很快成為了老板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了一年多。有一天，老板和自家夫人說要出門一周，去外地采購，有那名男子一同前行，讓妻子在家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為自己擔心。

可是，夫人左等右等，自家丈夫還是沒有回來。過了十多天，那名男子帶傷回來，告訴夫人，老板在采購途中，被一伙山賊盯上，不幸遇刺身亡，隨身財物也被洗劫一空。自己也因此受傷，不省人事，被山中經過的獵戶所救，才有幸保住一條命。

夫人得知噩耗后大病一場，醒來后準備以身殉夫，但是卻得知自己已懷有身孕。為了保住老板的最后一條血脈，夫人只能強打精神，重新振作起來，接替了老板成為了香料店的新主人。

那名男子繼續留在香料店幫忙。平日里，他吃苦耐勞、體貼入微，經常照顧夫人和處理店里的棘手事，并在一次醉酒后表達了對夫人的愛慕之情。

久而久之，夫人被他的付出所感動，想著孩子出世以后也需要有人照顧，就答應了與他結為夫婦。

婚后三年，那名男子一直對夫人十分體貼，對少爺也視如己出。府里的眾人都以為少爺是那名男子的親生兒子。

直至三年后的清明節，夫人帶著丫鬟一起到老板出事的地方祭拜，遇到了一位山里住戶正在自己夫君的墳前懊悔不己。

走進一聽，夫人驚訝地發現了一個隱藏三年的駭人真相：正是那名男子通風報信給山賊，引來惡人才導致自家夫君殘忍殺害。山里住戶路過躲在石頭后，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但是因為害怕受到報復，便將此事瞞在心里三年。但是三年來，他經常被噩夢困擾，心存愧疚，所以沒事就來老板的墳前拜一拜，求個心安。

得知真相的夫人，立即趕往縣衙報案，卻因為山里住戶暴病身亡，人證已死，證據不足，駁回了她翻案的請求。

夫人眼見翻案無望，準備和那名男子魚死網破。但是婢女卻勸她為了少爺健康成長，臥薪嘗膽，慢慢尋求報仇的機會。

夫人不得已，一忍就是二十二年，終于在一天夜里，親手了結了這個惡人。”趙媽長舒一口氣，終于將埋在心里二十二年的秘密盡數吐出。

她頓了頓，“正如在場的各位所想，故事里的老板是舊主子周老爺，那名男子是得到報應的鄒姓惡人，夫人正是我侍奉多年的小姐，而我就是夫人當年身邊的婢女。”

廳內眾人一副不敢相信的錯愕表情，包括顧子遙在內。

“不可能，我父親絕不是這樣的人，他一直樂善好施，怎會做出這樣天理不容的事，你說謊。”二少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哼，人都有兩面性。好人裝久了，便以為自己真能擺脫曾經是惡人的事實。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狐貍尾巴總有露出來的一天。”趙媽說罷，冷冷一笑。

“原來如此，這么說來鄒夫人就有了作案動機，一切合情合理，說得通了。”李叔同第一個開口，打破沉默。

“不是鄒夫人，而是周夫人。我忍辱負重了這么多年，就是為了給先夫報仇。從今天開始，我終于可以不用演戲了，哈哈哈哈…”周楊氏發出了滲人的笑聲。

“顧大人，我就是兇手。按照國法，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我絕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周楊氏無比平靜，隨時準備被逮捕。

“周夫人，不急，這場戲還沒唱完呢？”顧子遙沉默良久，開口說道。

“什么意思？我都已經認罪了，這案子就算了結了。”一絲恐慌的表情從周楊氏那姣好的面龐一閃而過，接著迅速恢復平靜。

“如果我沒去派人前往春意閣以及調查鄒府近日賬務往來，我就相信了這就是一樁復仇案。”

“難道殺害家父的兇手不止她一人。”二少爺打斷了顧子遙的話。

“準備來說，殺害鄒老爺的兇手不是周夫人，她只是充當毀尸滅跡、為真正兇手善后抵罪的角色。”顧子遙繼續說道。

“兇手不是我，那又是誰？難不成當晚顧大人在案發現場。”周楊氏反問道。

“當晚，我的確不在案發現場，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明鏡高懸，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顧子遙義正言辭地說道。

一旁的李叔同忍不住開口問道：“那大人認為兇手是何人？”

顧子遙轉過身，伸手指向周楊氏身側那人，“真正的兇手就是鄒府大少爺。”

一時間，廳內眾人驚訝不已、議論紛紛。當事人鄒大少爺強裝鎮定，但依然掩不住眉眼間的恐慌之色。

“說大少爺是兇手，你有什么證據？大少爺飽讀詩書、為人善良，平時連一只雞都不敢殺，怎么可能弒父呢？”趙媽急忙反駁。

顧子遙也不急，緩緩說道：“如果他早就知道真相了，認為自己不是弒父，而是殺賊呢？”

“不可能，我和小姐從來沒有將真相告訴少爺，就是不想讓他背負著仇恨生活。而且少爺血氣方剛，我們擔心他知道真相會做出危險舉動，把自己給害了。”趙媽言辭堅定。

“不錯，你們是沒打算在復仇之前將真相告訴大少爺。但是你們沒料到，他偶然聽了一次墻角，得知了真相。”

趙媽打住顧子遙，“大人怎會知道？難不成顧大人有順風耳？”

“我當然沒有順風耳，不過春意閣的頭牌玉染倒是聽得真切。”

“這事和玉染有什么關系？”一旁沉默的大少爺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當然有關系。因為鄒大少爺在一次醉酒后，吐露真言，哭著說道自己原來二十二年來一直在認罪做父。”顧子遙回答。

一直面色平靜的周楊氏護起犢子，“就憑一個風塵女子的一面之詞，怎能輕易將我兒定罪？”

“確實不能定罪，但是卻為我破案提供了突破口。有了玉染的口供，我順藤摸瓜，得知大少爺近日來為搏美人一笑，一擲千金、揮金如土。可是他每月例銀有限，哪來這么多錢呢？原來是挪用了賬房的款項。”顧子遙說道。

“原來父親半個月來都在查賬簿，是為了調查大哥挪用了賬房的銀子一事。”二少爺恍然大悟。

顧子遙接著說道：“不錯，書房失火的那一晚，有路過的下人隱約聽到鄒老爺在書房里大聲訓斥。”

“是的，大人，老婦確實聽到了老爺大聲訓斥，因為隔得遠，又急著去辦事，未作久留。”廳外候著的劉媽回答道。

“而鄒老爺訓斥的對象正是挪用府銀的大少爺。大少爺想到自己親父冤死，家宅被占，二十幾年來認賊作父，自己不過是花自家的銀子卻被賊人訓斥，便怒火中燒，將鄒老爺殺害。吵鬧聲被門外守候的兩名侍女聽到，周夫人吩咐人下藥迷暈兩名侍女。身為仵作之女的周夫人，知道火燒書房，證據便灰飛煙滅了。于是她按照從父親那兒學到的知識，偽裝死于火災的假象。為鄒老爺驗尸的沈仵作乃是周夫人的師兄，自小愛慕師父的女兒，便主動替她隱瞞真相。”顧子遙一口氣將案發現場的殺人真相還原。

“精彩，實在是精彩，顧大人都可以為戲子編話本了。說我兒是兇手，您有什么證據？”周夫人拍了拍手，冷冷一笑。

“證據我當然有，只不過要借用鄒府書房一用，讓冤魂開口說話。”顧子遙說道。

身旁的李叔同不解，“大人，死人怎么開口說話。”

“那大家隨我前去案發現場，拭目以待吧。”說罷，顧子遙便領著眾人移步書房。

在顧子遙的吩咐下，衙役們在尸體被燒的地方放上稻草點起火來，院內吹來陣陣風，火勢愈加猛烈。

府內眾人交頭接耳，不知道這新來的顧大人在搞什么名堂。

顧子遙下令滅火，命人將剛派人外出采買的一大袋芝麻撒在燒過的地方，然后用掃把輕輕揮掃。

一會兒功夫，地面上竟然出現了一個芝麻粘成的人形。那人形額頭處的芝麻粘的特別多，不易掃去。

顧子遙又命人在芝麻上用火把烤、食醋烹，最后用一塊門板蓋上。

案發現場的吃瓜群眾們伸直了脖子，屏氣凝神，生怕錯過了這精彩的一幕。

衙役掀開門板，只見地上的芝麻全都印在其上，形狀酷似鄒老爺。人形的額頭處還顯出一處致命傷，形狀大小像是被什么重物擊打過。

顧子遙吩咐人拿來書房內的常用物品。當衙役舉著硯臺從大少爺的面前走過時，他再也維持不了面上的淡定，嚇得連連后退。

就這樣，顧子遙憑著細心的觀察力、縝密的邏輯思維能力以及剛從書上記載的斷案故事里用到的知識，不到一周時間就破了鄒府的命案。雖說鄒老爺是死有余辜，然而兩名婢女的性命卻不是為了掩蓋罪行可以輕易被利用的。

此案一結，新任知縣顧子遙的名聲算是在本地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