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飛檐，在青石板上敲出細碎的響。陶佳佳倚著朱漆欄桿，指尖繞著腰間玉禁步的流蘇，看池中錦鯉將水面攪碎成粼粼金片。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襦裙，裙擺繡著纏枝牡丹，走動時暗紋若隱若現，襯得腰肢愈發纖細，偏在肘彎處綴了圈銀絲累珠，隨著動作泠泠作響。

“姑娘快看！“丫鬟春桃突然扯她衣袖，鎏金鐲子磕在欄桿上發出脆響，“那不是鎮北侯府的車駕？“

陶佳佳順著她手指望去，兩匹通體雪白的駿馬踏雨而來，金絲楠木車轅懸著的青銅鈴鐺叮咚作響。車簾掀起一角，露出半張清雋側臉，眉骨處有道寸許長的舊疤，平添幾分肅殺。那人似有所覺，目光如電般掃來，陶佳佳慌忙低頭，鬢邊珍珠流蘇卻已掃過玉雕欄桿，濺起細碎水珠。

“當真是裴硯之...“她話音未落，身后忽然傳來騷動。紫檀案幾被撞得歪斜，梅子青茶盞骨碌碌滾到腳邊，碧綠茶湯潑在青磚上蜿蜒如蛇。陶佳佳繡鞋踩上濕滑青苔的瞬間，忽然想起今日本是祖母六十大壽——鎏金壽字燈籠還懸在廊下，紅綢卻被雨水浸成了暗褐色。

“噗通！“

池水漫過耳際時，她瞧見玄色衣袂掠過回廊。腰間陡然一緊，帶著沉水香氣的臂膀將她托出水面，纏枝牡丹襦裙浸透后緊貼著肌膚，透出腰間若隱若現的紅蓮胎記。發間金步搖歪斜掛著水草，她下意識攀住那人脖頸，指尖觸到他后頸一處凸起的疤痕。

“陶姑娘可還好？“低沉的嗓音擦過耳畔，混著池水腥氣。

陶佳佳嗆咳著抬眼，正撞進裴硯之寒潭般的眸子里。他外袍已裹在她肩頭，中衣領口微敞，露出鎖骨處猙獰箭傷，水珠順著喉結滾進衣襟。遠處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里，她突然察覺他掌心正隔著濕衣貼在她腰窩，拇指恰好抵著那處胎記。

“侯爺...“她故意將冰涼指尖搭上他手腕，蔻丹殘破的指甲刮過他腕間青筋，“我頭暈得緊。“

裴硯之眉心微蹙，打橫抱起她時，陶佳佳分明感覺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雨絲浸透他鴉青色發尾，水珠順著下頜滑進她衣領，激得她輕輕戰栗。他大步流星穿過回廊，皂靴踏碎滿地映著紅燈籠的水洼，賓客們驚慌避讓的裙裾掃過青磚，像極了被驚散的錦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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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陶府祠堂

“你可知外頭傳成什么樣？“祖父的紫檀拐杖重重頓地，驚得供案上長明燈火苗亂顫，“說咱們陶家女當眾投懷送抱！“

陶佳佳盯著蒲團上的忍冬紋，濕發垂在頸后尚未全干。檀香熏得眼熱，卻比不過裴老侯爺昨日登門時說的話燙人：“令孫女落水時，滿園女眷皆作壁上觀，唯有我家那孽障跳水救人。“老侯爺摩挲著茶盞沿口，目光掃過她腰間，“這肌膚之親...“

“孫兒愿嫁。“她突然出聲，驚得梁上燕子撲棱棱飛走，撞翻了檐角銅鈴。

回到閨房已是暮色四合，妝奩最底層壓著張泛黃地契，揚州城外五十畝桑田在燭火里泛著柔光。陶佳佳撫過褪色的撥浪鼓——這是生父留下的最后物件，鼓面還沾著五歲那年噴濺的藥汁。只要熬過三年，便能帶著阿娘遠離這吃人的京城。至于那位冷面侯爺...她摩挲袖中冰涼的翡翠環佩，螭龍紋路硌著掌心，想起裴硯之救人時緊繃的下頜線，唇角勾起狡黠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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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夜·鎮北侯府

合巹酒在喉間燒出灼痛，裴硯之執秤桿的手穩如握劍，卻在鳳冠垂珠擦過臉頰時，指節泛了白。十二扇描金屏風映著喜燭，將兩人身影投在茜紗窗上，恍若交頸鴛鴦。

“夫君...“陶佳佳忽然傾身，朱唇堪堪停在他耳畔，溫熱氣息拂過他耳后薄紅。金絲并蒂蓮嫁衣逶迤滿地，她故意將蔻丹染壞的指尖撫上他腰間玉帶，羊脂玉扣上刻著的狻猊圖騰硌著指腹。

裴硯之突然扣住她手腕，拇指重重碾過腕間紅痣：“夫人可知，戲演過了要賠本？“他掌心有層厚繭，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此刻正壓著她跳動的脈搏。

陶佳佳心頭猛跳，面上卻笑得愈發甜膩：“佳佳愚鈍...“話音未落忽然伸手去勾他頸間束帶，纏金線的玄色織錦倏然散開，露出喉結下寸許長的舊傷。門外恰在此時傳來叩擊聲，驚得喜燭爆出燈花。

“侯爺，邊關急報。“

裴硯之霍然起身，玄色喜服掠過她手背時，陶佳佳瞥見他耳后泛起薄紅。待房門重新閉合，她立刻斂了笑意，從枕下摸出鎏金小算盤，翡翠珠子撞在檀木框上叮咚作響——今日這出落水戲，倒省了三個月裝癡纏的功夫。

燭淚滴在合巹酒盞底鏨著的“長相守“三字上，陶佳佳忽然發現玉帶扣內側刻著細密紋路，就著殘燭細看，竟是北境三十六城的布防圖。

窗外春雨未歇，她將算盤珠子撥到“叁“字格，又輕輕往回撥了半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