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李曇花看著手機上的短信,眉頭微蹙。
短信是姜靜發(fā)來的,說今天給一個初中生做家教試講,可能講得比較投入,加上天氣悶熱,回來路上有點頭暈,直接回房休息了,晚飯不用叫她。
“這孩子…家教也不用這么拼啊。”李曇花嘆了口氣,心疼又無奈。
她知道女兒懂事,總想為家里分擔。
她走到姜靜房門口,輕輕推開一條縫。
房間里光線昏暗,姜靜側身躺在床上,蓋著薄被,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勻。
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水。
李曇花沒有打擾,輕輕帶上了門。
“靜靜沒事吧?”姜山剛停好他那輛風塵仆仆的大貨車回來,聽到動靜問道。
“說是做家教累著了,有點頭暈,睡下了。”李曇花把短信給丈夫看。
姜山皺了皺眉,黝黑的臉上帶著擔憂:“中暑了?這孩子,跟你一樣要強。明天我去買點綠豆薏米,你給她熬點祛濕的湯。你也別太累著。”
“知道了。”李曇花看著丈夫疲憊的臉,“瀟瀟,別吵姐姐睡覺,來吃飯了。”
“噢!”李瀟瀟乖巧地應了一聲,放下手里的蠟筆。
房間里,姜靜其實并未睡著。
她聽著門外父母壓低的交談和妹妹的腳步聲,鼻頭微微發(fā)酸。
她側過身,看著床頭柜上那杯水。
那不是普通的水,是關月昭臨走前囑咐她帶上的特制電解質補充液,無色無味。
腕表屏幕在昏暗的光線里亮了一下,一條加密信息彈出:
【SAIB南江分局】通知:臨時顧問白菜、烏鴉、紅筆,鑒于“除塵”行動中的表現(xiàn),特授予“特別貢獻津貼”(已發(fā)放至指定賬戶)。臨時權限已經凍結。請安心休養(yǎng),遵守紀律。劉。
津貼到賬的短信提示音也幾乎同時在她手機上響起。
姜靜沒有去看金額,只是默默地把臉埋進了松軟的枕頭里。
身體的疲憊和識海的鈍痛依舊清晰,但心底那份被巨大秘密壓得喘不過氣的孤寂感,似乎因為這杯水、這條信息,以及門外那平凡溫暖的家的聲音,被沖淡了一些。
她閉上眼睛,沉入真正的睡眠。
窗外,城市的燈火漸次亮起,車流如織,霓虹閃爍。在這片看似尋常的都市夜幕下,恐懼暫時蟄伏。
平靜,只是風暴間隙短暫的回響。
床頭柜上,一盆小綠蘿盆栽,在黑暗中靜默地伸展著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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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試的余韻如同冬日里最后一場冷雨,淅淅瀝瀝地打在校園里。
空氣里彌漫著油墨試卷、熬夜咖啡和一點點塵埃落定的茫然。
姜靜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梧桐枝椏在灰白的天幕上劃出清晰的線條。
指尖劃過練習冊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思緒卻偶爾會飄到那個冰冷的地下基地,飄到車庫入口刺鼻的焦糊味和悠遠的鐘聲里。
“靜靜,化學最后一道有機推斷你做出來沒?”
陳瑩瑩湊過來,筆尖戳著草稿紙上畫得七扭八歪的碳鏈。
“嗯?哦,這個啊,”姜靜回過神,拿起筆,“這里,苯環(huán)取代基定位效應考慮進去……”
她的聲音平穩(wěn),思路清晰,仿佛那場驚心動魄的戰(zhàn)斗只是考前壓力下的一場噩夢。
只有手腕上那塊觸感微涼的黑色腕表,在衣袖下安靜地提醒著她,世界并非只有眼前的卷子。
宋觀依舊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趴在桌子上補覺,似乎要把行動那晚缺的覺都補回來。
畢如水則安靜地坐在自己班上,低著頭演算數學題,厚厚的劉海遮住了大半邊臉和那塊醒目的胎記,像個再普通不過的、學習認真的小個子女生。
日子就這么按部就班地流淌。
上學、放學、寫作業(yè)、幫媽媽做家務、陪妹妹寫拼音。
姜山跑完一趟長途回來了,帶了些外地特產,家里的飯桌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和煙火氣。
李曇花的氣色好了不少,甚至能陪著李瀟瀟在樓下跳一會兒橡皮筋。
姜靜看著母親臉上久違的笑容,心里某個角落緊繃的弦也稍稍松弛下來。
她沒再主動使用過能力。
那晚的透支讓她對“木靈”的感應變得極其微弱,如同大病初愈后的手腳發(fā)軟。
腕表里開放的基礎資料庫她偶爾會看,那些關于“靈能基礎理論”、“常見精怪圖鑒(簡版)”、“SAIB守則(顧問適用)”的條目,冰冷而客觀,像在看一本設定集。
她和宋觀、畢如水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的沉默,在學校里絕口不提那些事,只在偶爾交換的眼神里,確認著彼此的存在和那段共同的、離奇的經歷。
期末考試的成績出來了。
姜靜依舊是年級前列,宋觀的藝術分拉高了總分,畢如水毫無懸念地拿下了理科第一。
寒假,帶著薄薄的成績單和漸漸濃厚的年味,悄然而至。
城市的節(jié)奏慢了下來。
街邊的梧桐徹底掉光了葉子,露出干凈利落的枝干。
陽光難得穿透厚重的云層,灑下稀薄但珍貴的暖意。
行人的腳步不再那么匆忙,臉上帶著對假期的期待。
就在寒假開始后的第二天,姜家正在置辦年貨準備自駕回老家的時候,姜靜腕表上收到了一條加密信息,來自劉青崖,地點是一個他們從未去過的老城區(qū)巷子,店名簡單粗暴——“老劉頭涮肉”。
“老劉頭涮肉”藏在一條煙火氣十足的老巷深處。
門臉不大,紅底金字的招牌被油煙熏得有些發(fā)暗。
推開厚重的棉布簾子,一股混合著牛油辣鍋底、新鮮羊肉卷和芝麻醬香氣的熱浪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冬夜的寒意。
店里人聲鼎沸,白熾燈明晃晃地照著,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鍋子咕嘟咕嘟冒著泡,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玻璃窗。
姜靜、宋觀和畢如水在服務員的指引下,穿過喧鬧的大堂,走進最里面一個單獨留給他們的包間。
張衡段、關月昭已經到了。
張衡段還是那副溫和斯文的樣子,白襯衫外面套了件米色羊絨衫,慢條斯理地調著芝麻醬,看起來是真不怕被紅油濺到衣服。
關月昭坐在靠墻的位置,穿著一件藏青色的高領羊絨衫,襯得下頜線越發(fā)清晰利落。
她面前只放了一杯冰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目光掃過進門的三人,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而他們身邊坐著另外一人,卻是幾人都不曾見過的。
那人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呢子大衣,內搭高領毛衣,氣質沉穩(wěn)干練,像個高校教授或企業(yè)高管。
他面容普通,但眼神異常深邃平靜。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頭發(fā),并非純黑,而是帶著一種極其深邃、近乎墨藍的色澤,在燈光下流淌著微弱的光華。
張衡段率先出聲介紹道:“這是總部那邊特派過來,協(xié)助我們后續(xù)調查浮光一案的特派員,汪恨寒先生。”
“你們好。”汪恨寒說道,他的聲音特外溫潤。
“您好。”×3
聽過簡單的自我介紹后,汪恨寒說道:
“劉隊因為鏡面案前期行動的一些……程序性問題,正在配合內部審查,后續(xù)一段時間的行動部署,由我暫時協(xié)助大家梳理。”
汪恨寒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但“程序性問題”和“內部審查”幾個字,讓姜靜三人立刻聯(lián)想到了張衡段跟他們提過的:局長那通嚴厲的訓斥和對劉青崖權限的凍結。
看來處分比他們想象的更正式。
他目光掃過三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你們三個的經歷,很特殊。短短時間內,從普通學生一腳踏入玄真界的紛爭中心,想必有很多困惑。劉隊之前可能沒時間,或者方式上……”
他頓了頓,似乎斟酌著用詞,“……比較直接。今天這頓飯,算是補上一堂遲來的‘常識課’。”
火鍋咕嘟咕嘟地翻滾著紅油,香氣彌漫。
汪恨寒夾起一片毛肚在鍋里涮著,動作從容不迫,他的聲音也如同這火鍋的蒸汽,平緩地流淌出來。
“先仔細的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汪恨寒,本體是一支傳世百年的狼毫筆。”
說著,他另一只手在兜里掏出一根鋼筆,說道:“喏,這就是我的本體化形了。”
說罷,那根鋼筆在他手中變化了幾個模樣,都逃不開筆的范疇。
這還是姜靜第一次看到“器靈化形”,頓時來了精神。
“你們應該也知道,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遠比教科書上寫的要……擁擠。”
汪恨寒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你們已經接觸到了冰山一角——精怪、異靈、鬼物、以及SAIB這樣的官方應對機構。但這一切,都歸屬于一個更龐大、更古老的體系之內,我們稱之為‘玄真界’。”
“玄真界并非一個物理上完全獨立的空間,它更像是一個與我們日常生活的表世界緊密交織、卻又遵循不同規(guī)則的能量維度。
維系兩個世界相對平衡的,是遍布全球的地脈網絡,而其中最重要的節(jié)點,被稱為‘靈樞’。”
他蘸了蘸油碟,將燙好的毛肚送入口中,細細咀嚼咽下,才繼續(xù)道:“華夏大地上,自古便有四境八荒之說,對應著玄真界的四大圣境,由上古四靈統(tǒng)御:東蒼靈、南離火、西庚金、北玄冥。境主分別是:東青龍,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
每一境之下,又設有‘天樞府’,總管境內精怪事務,維護秩序。”
“天樞府?”宋觀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
在家族中,宋觀已經聽過很多關于玄真界的信息,今天的話對他來說更多是一種復習。
只是他在家中,還沒有那么高的等級能閱讀辛秘。
“是的。”汪恨寒點點頭,“天樞府是玄真界的管理中樞,其下轄多個重要機構:
四象東司:負責登記、記錄、引導四境內所有開啟靈智、擁有一定力量的精怪、妖靈。相當于戶籍管理和行為督導。
百草堂:一個特殊的存在,由心懷慈悲的精怪和通曉靈藥的人類共同維系,專門救助那些在表里世界沖突中受傷的生靈,無論是精怪、靈獸,還是被無辜卷入的人類。是玄真界難得的凈土和中立之地。
鑒妖臺:天樞府直屬的強力執(zhí)法機構。擁有對境內違反《人妖契》、尤其是對表世界造成嚴重危害的精怪、異靈進行裁決和清除的權力,必要時擁有‘先斬后奏’之權。他們是懸在不安分者頭頂的利劍。”
他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
“除了天樞府體系內的,玄真界還有龐大的精怪陣營,大致可分為:登記在冊,遵守規(guī)則的守序派、不進行登記,有安分守己也有胡作非為的野生派、被工業(yè)濁氣、人類惡念等污染的精怪被稱作異靈、由人類強烈怨念直接凝聚而成,最為兇戾難纏的叫做則鬼物。”
“而在表世界,人類也并非毫無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