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銀斑。
我盯著手臂上逐漸結痂的傷口,那些歪歪扭扭的疤痕像一條條扭曲的蜈蚣,無聲訴說著我的狼狽。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自行車鈴鐺聲,那聲音像是一柄冰錐,刺破了死寂的夜,讓我蜷縮在墻角的手指不受控地顫抖。
扒著窗臺往下看時,陸銘軒單手斜倚在自行車上,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要夠到我家的墻根。
他仰頭望著我的方向,月光落在他冷白的皮膚上,像給輪廓鍍了層霜。黑色校服襯得他愈發(fā)清瘦,衣角被夜風掀起又落下,像一只想要振翅卻又放棄的蝴蝶。
“劉紋旻?!八穆曇羟逦貍鱽?,不帶一絲溫度,像在念一個陌生的名字,“下來?!?/p>
我扯過校服外套蓋住手臂,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每走下一級臺階,心跳就重一分,仿佛要撞破胸腔。
推開單元門的瞬間,寒意裹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皂角香撲面而來。他垂眸踢著路邊的石子,聽見腳步聲才抬了下眼,從書包里抽出本素描本扔過來。
“多買的?!八f這話時甚至沒看我,目光越過我肩膀,落在遠處閃爍的霓虹招牌上。
指尖觸到硬殼封面的瞬間,我突然想起王老師說的“不是一個等級“,原來連送東西都要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那些藏在心底的期待,瞬間碎成了滿地玻璃渣。
“廁所的事,我知道了。“他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金屬。
我猛地抬頭,卻只看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
“不用在意?!八D身跨上自行車的動作流暢得像是演練過千百遍,尾燈在雨夜里明明滅滅,像極了我那些見不得光的心思。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忽然覺得自己可笑至極——就像奮力追逐月光的螻蟻,明明知道永遠觸不可及,卻還是忍不住伸出手。
此后的日子里,我開始刻意躲著他。
每次他把筆記推過來,我都裝作沒看見;當他站在我座位旁講題時,我死死盯著課本,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
可越是逃避,就越會在課間操時,隔著人群的縫隙尋找他的身影;會在路過籃球場時,不由自主地駐足,看著他投籃的背影被夕陽拉長。
期中考試后,我的名字終于擠進了班級前十。
發(fā)成績單那天,陸銘軒主動和我說話:“還算有點天賦?!?/p>
他把一張寫滿解題思路的紙條拍在我桌上,轉身就走,連句祝賀都吝嗇給予。但我卻盯著那張紙條看了很久,直到墨跡被手心的汗暈染。
臨近放假時,我在課桌里發(fā)現了一個信封。
里面是一張素描紙,畫著圖書館窗邊的場景,角落里有個小小的身影正在畫畫——那是我。
紙的背面只有一行字:“別浪費天賦?!皼]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誰。
我的淚控制不住地落下,明明開心得要死,但心里卻在害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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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學了。
老師說我影響了他,父母說他會影響我。
少女的反抗很無力,她改變不了任何現實。
所以,她妥協了。
所有人都在說為我好,或許他們心里也是這樣覺得的。
可是,當無數寒冷的言語刺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又在角落里緊緊抱住了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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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鳴最盛的八月末,我攥著轉學通知書站在新教室門口。
陽光透過老式吊扇的葉片,在水泥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無數雙眨動的眼睛。
班主任指著后排空位時,我聽見前排傳來細碎的議論:“聽說她是從重點中學轉過來的?!啊把b什么清高啊......“
這所普通中學的校服是沉悶的深藍色,像永遠散不開的烏云。
午休時我獨自縮在操場角落寫生,鉛筆剛勾勒出梧桐樹干的紋理,身后突然響起尖銳的笑。
三個女生踩著帆布鞋圍過來,為首的短發(fā)女生一把抽走我的畫紙:“畫得還挺像模像樣?“她指尖劃過紙上的線條,突然嗤笑:“可惜是個沒人喜歡的野孩子?!?/p>
她們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我父母的事。第二天,課桌里塞滿了撕碎的試卷,粉筆字“沒家教“爬滿了儲物柜。
更過分的是體育課,當我在跑道上全力沖刺時,有人突然伸出腳。膝蓋重重磕在塑膠跑道上的瞬間,疼痛與記憶重疊——那些被伍柯堵在廁所的時刻,王老師拍著桌子的斥責,母親那句冰冷的“活該“,此刻都化作咸腥的鐵銹味漫上喉頭。
深夜躲在宿舍被窩里,我摸到枕頭下的素描本。
泛黃的紙頁間夾著陸銘軒送的那本畫冊,幾何圖案的封面已經起了毛邊。
我想起轉學那天在舊書店偶遇他,他盯著我手里的通知書,難得皺起眉:“普通中學的教學質量......“話沒說完就被我打斷,而他最終只是把剛買的畫冊塞進我懷里,轉身時丟下一句:“別荒廢速寫本。“
此刻月光從宿舍鐵欄桿漏進來,照著手臂上新舊交錯的疤痕。
我顫抖著翻開新的一頁,鉛筆在紙面游走,勾勒出記憶里他清冷的眉眼。畫到一半,淚水砸在紙面上暈開墨痕,恍惚間竟分不清,究竟是疼痛催出的淚,還是因為某個始終遙不可及的身影。
這些事我沒有告訴父母,也沒有反抗,任由他們把冷水不斷地潑在我頭上。
我可能真的是個懦夫。
在無數被霸凌的瞬間,我又想起了他。
我顫抖著解鎖手機,在通訊錄里反復摩挲那個名字。
陸銘軒三個字安靜地躺在那里,像一座永遠無法翻越的冰山。對話框里還停留在去年冬天我道謝的消息,他的回復只有一個簡單的“嗯”。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許久,終于打下一行字:“你最近還好嗎?”
“陸銘軒,我喜歡你?!?/p>
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我盯著屏幕,看著那條消息變成“已送達”,秒針滴答作響,每一聲都像是敲打在心上。十分鐘,半小時,直到深夜,對話框依舊寂靜無聲。
眼淚不受控制地砸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眼前的界面。
我蜷縮在宿舍的床鋪上,黑暗中只有手機屏幕發(fā)出微弱的光。
或許他永遠不會回復,或許我們注定只能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但至少,我終于說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窗外的月光依舊清冷,就像記憶中那個永遠遙不可及的少年。
我摸了摸胳膊上深淺不一的傷疤,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首歌。
“這是一場離別信,寫下我該離開的原因……”
我心頭莫名一顫。
離別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