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六年,
某個尋常夜晚,一群孩子吵嚷著捉鬼,相擁著進了一間幾個月都無人居住的院子……
烏鴉在院中的天空上嘰喳地盤旋,院子中房屋內寂靜的可怕,沒過多久一聲聲慘叫便驚動了街坊鄰里。
一具女尸,發絲披散,一股惡臭無比刺鼻,渾身的傷口被啃食的潰爛。
第二天大理寺便將尸體處理了,一時聚滿了在附近居住的人。
有人喃喃道:“這孩子可憐啊,剛喪母,一個人守孝,也沒爹,年紀輕輕,怎么就……”
幾月前。
青磚斑駁,野草叢生,一間破敗院子門前兩個人聳立著。
“不想你女兒因為你而遭罪,就帶著你那些不該出現的東西永遠消失,將這個服下,你女兒崔家自會替你養……”
黑袍人從袖口掏出一粒藥丸,給到女人。
女人沉默了許久,將藥丸服下。輕輕笑了笑,笑容里卻顯得悲天憫人。
“崔家真是好手段,既已服下,你們好生對待蘭兒,要不然因果輪回,我也要拖你們下地獄!”
黑袍人轉身離開,風吹枯葉落,女人并著凌亂的腳步往屋內走去,身體不自覺地顫抖。
“娘親,今天我們學什么舞呀?”少女托著一盞冷茶問道。
“蘭兒,過來。”
少女走近有些不安,
“娘親,是否是身體不適。”
女人伸手將她拉近,極力克制著自己的顫抖,溫柔地撫過她的發絲。
“蘭兒,今天的頭發有些雜亂了,娘用你爹送的鎏金桃木梳給你重新梳一次頭。”
她取出那柄桃木梳,淚水從眼眶一滴滴落下,一絲一縷都細細梳著,烏黑茂密的頭發被鎏金蹭的更加精致,屋內很安靜。
“娘以后怕是等不到小蘭兒及笄,看不到小蘭兒大婚了……娘不在了,拿著這封信和這柄桃木梳去京城崔侍郎家,去找爹爹‘崔良弼’”。
女人從身后拿出一封印著崔府家印的信。
“啪!”茶碗摔在地上,冷茶灑出。
小蘭兒的眼淚默默落下,聲音顫抖,“娘你不要離開我……爹爹還沒來接我們呢,我們一起等爹爹好不好……”
女人將她摟進懷里,留下一句“我們蘭兒要一世平安,不蔓不枝,順遂……”
她從噩夢中驚醒,眼淚早已經抑制不住,手里死死拽著那封信,口中念著,“不要丟下我”。
“小施主,你終于醒了!你已經昏睡了三天兩夜了……我們在寺廟前找到的你。”
未見說話的人,四周燭光敞亮,空氣中充斥著禮佛的檀香味。
崔令蘭似乎想起些什么,從床榻上起身,“噗通”跪在地上。
用衣角擦拭掉眼淚開口道:“小女……現在已經無家可歸,只求師父收留。”
老尼從簾子外踱步進來將崔令蘭托起,“如何可遁入這無量佛門,你還如此年幼。”
“若是師父不愿,我便長跪不起……我要問問神佛,小女只想在這世間活下去,為什么那么難。”崔令蘭低頭,越加沉重的跪著。
老尼搖了搖頭,“既如此,你來投我寺中,我可收你,但上香供茶、誦經聽鐘你能否?做飯砍柴、洗衣挑糞這些苦力你又能否?”
“能!”崔令蘭急切地肯定下來。
“那從此以后你便在這住下吧……但八年后你必須回到俗世,你命未盡,緣未了,你還有沒走完的路。”
崔令蘭此刻心里暗自發誓,“我會強大到不再害怕他們,我會回去……為娘親主持公道。”
八年光陰,緩緩流轉。
她在這座古寺的誦經聲中長大,絲毫不敢怠慢,書籍成為了她這八年唯一的朋友,香火古琴早已將她的性子磨平,養蘭花算是她唯一可以打趣的事情了……
春雨綿,夏蟬鳴,秋風爽,冬雪飄,年年如是。
崔令蘭的聰慧,讓人感嘆。針線女紅不過四月便嫻熟,醫書藥方一清二楚,寫得一手好字,模樣與真正的京中貴女無差別。
在他人眼中,不足的無非是手上早已經多出了許多風霜罷了。
夜晚,老尼將崔令蘭叫到菩薩面前,兩人在蒲團上跪拜,“阿彌陀佛,八年期限已到,你該去走那條未走完的路了……”
“小女明白,這些年,師父待我如親人,有再造之恩,我崔令蘭難以報答,若有來世,菩薩在上,我愿剃發出家盡了師父的師徒情。”崔令蘭話落對著老尼恭敬的行禮,轉身回到房內收拾衣物。
第二天清晨。
崔令蘭來到寺前似乎看見了那個重生后,從家逃離至此的自己。
“聽說了嗎?崔家……崔大人的女兒在擇夫君!”
“那各家不得爭著搶著攀上這高枝。”
“那可不是,但是這崔家眼光高,可不是誰都能擠入他們家,而且我聽說這崔大人對女兒甚加疼愛……”
對話聲將崔令蘭從幻想中拉出。
“崔大人——兩位郎君說的可是城西的崔侍郎。”
“這位小娘子,我們說的正是崔侍郎。”
她知道,機會來了。
在這個時候,崔家不會允許出現任何負面影響,若父親不肯認她,她便要朝堂與百姓,逼他親口認下,何況母親的遺物在手中。
這世間的名聲,是男人最怕失去的東西。
她會替他守著這幅虛假的皮,直到他親手把自己這層皮撕下來。
京兆府外,肅氣沖天,“咚……咚……咚!”鑼鼓聲響徹京城。
“民女報案!”她聲音有些沙啞,但也擲地有聲。
門卒抬眼打量著面前這個戴著面紗的女子,穿的并不富貴一身素衣,頭發微微有些亂,手上還有干粗活留下的舊繭。
她摘下面紗,眼里的沉靜讓人不禁害怕,“民女崔令蘭,狀告當朝中書侍郎,崔良弼的陳年命案。”
門卒沒敢多問,接了狀紙,匆入內通報。
崔令蘭轉過身,向著兒時家的方向望去。
她唇角微動,無聲念了一句:“諾大的皇城竟容不下兩位女子的命,既已開局,娘,崔府欠我們的,我都要拿回來。”
再轉身看向京兆府,眼神變得更加凌厲,“父親,女兒……來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