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到了腐爛梔子花的味道。
這是蘇璃按下直播鍵前最后的清醒意識。九點零七分,霧都的夜色像塊浸透尸油的綢緞裹住整座直播產業園。化妝鏡邊緣的LED燈帶在她臉上投下青白的光,粉撲擦過鎖骨胎記時突然傳來針扎般的刺痛。
“蘇蘇姐,三分鐘后開播。“林小棠的聲音從貨架后方傳來,帶著紙質物品摩擦的沙沙聲。蘇璃從鏡中瞥見助理蕾絲袖口下露出的半截黃符,符咒邊緣焦黑卷曲,像是剛從火場搶救出來。
三十七支民國復刻口紅在亞克力展架上泛著幽光,最頂端的37號樣品突然滾落。蘇璃彎腰去撿,后頸掠過一絲陰冷氣息——像有雙無形的手順著脊椎描摹骨骼走向。當她直起身時,鏡中倒影的睫毛膏暈染出蛛網狀紋路。
“五、四、三...“林小棠的倒計時混著老式座鐘的齒輪聲。蘇璃將美瞳護理液推離鏡頭范圍,左眼突然傳來火燒般的灼痛。補光燈亮起的剎那,她看見監視器里的自己左眼瞳孔泛著詭異的金褐色。
“寶貝們晚上好呀!“甜膩的聲線完美掩蓋喉間的血腥味,“今天帶來的可是民國大小姐同款...“她的尾音卡在喉間。試色模特的嘴角正滲出粘稠黑血,那抹暗紅順著月白旗袍領口暈染,在鎖骨處綻開妖異的曼陀羅花紋。
彈幕瘋狂滾動起來。
[用戶1973]:主播背后!!!
[往生1937]:終于等到你了
冷氣從脊椎竄上后腦,蘇璃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余光瞥見林小棠的挎包露出半截扎著紅繩的紙人,紙人脖頸處用朱砂寫著模糊的數字。當她強迫自己轉頭,更衣室的落地鏡里分明映著空蕩蕩的直播間。
“抱歉寶貝們設備故障!“林小棠突然沖進鏡頭,發涼的掌心按住她顫抖的肩膀。直播中斷的提示音響起時,蘇璃聽見通風管道傳來指甲抓撓金屬的聲響。
卸妝棉蹭過左眼的瞬間,鏡中景象開始扭曲。蘇璃的指尖突然傳來灼燒感,那片沾著卸妝液的棉片竟在皮膚上烙出焦痕。她倒抽一口冷氣,鏡中倒影卻在這時咧開嘴角——那個“蘇璃“的舌頭正緩緩爬出唇縫,舌尖分叉成兩條暗紫色的肉須。
“滴答。“
水龍頭漏下的第七滴水珠墜入陶瓷面盆,聲音像是鋼釘鑿進頭骨。鏡面蒙上的霧氣泛著尸斑般的青灰色,蘇璃伸手擦拭時,指腹觸到了某種蠕動的粘稠物。當她縮回手,三條蛆蟲正沿著掌紋啃食皮膚,而鏡中的自己左眼正在汩汩涌出黑血。
“誰在那里?“她的聲音卡在喉間。地面積水映出的猩紅旗袍下擺突然抖動起來,金線刺繡的并蒂蓮花瓣簌簌脫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文字。蘇璃的胎記開始高頻震顫,仿佛有樹根在皮下瘋狂生長。
吊燈炸裂的瞬間,三十七塊玻璃碎片懸浮在空中。陰陽眼強行撕裂美瞳的束縛,左眼視野里,房梁上垂下的根本不是吊燈鐵鏈,而是絞成麻花狀的人類腸衣。那個穿紅旗袍的女人脖頸呈180度翻轉,腐化的聲帶擠出氣泡音:“第三十八個...“
繡花鞋尖滴落的液體在蘇璃肩頭灼燒出焦痕。她踉蹌后退,后腰撞上化妝臺,那支37號口紅滾落腳邊。鏡框突然滲出黑色黏液,無數只蒼白的手掌從鏡面伸出,指甲縫里嵌著胭脂膏體的碎屑。
積水中的倒影開始增殖。穿月白學生裝的“蘇璃“瞳孔泛著死魚般的灰白,民國閨秀打扮的那個正用金簪刺破胎記,現代職業裝版本的眼眶里鉆出蜈蚣狀的血絲。她們以違背人體工學的姿勢爬出水面,關節發出竹節爆裂的脆響。
真正的恐怖在于所有倒影都在模仿本體動作。當蘇璃顫抖著去摸報警器,三十七只手同時伸向各自脖頸處的胎記。她聽見此起彼伏的骨骼錯位聲,就像有無數個自己在不同時空被擰斷脖子。
通風口突然灌進刺骨陰風,裹挾著紙錢燃燒的氣息。林小棠的挎包被掀翻在地,那個扎紅繩的紙人正用朱砂繪制的眼睛盯著蘇璃。紙人后頸隱約可見生辰八字,墨跡未干的“癸未年乙卯月“讓蘇璃渾身血液凝固——這正是她檔案里被篡改過的出生日期。
鏡面突然傳來指甲抓撓聲。穿紅旗袍的女人倒吊著從鏡框上方垂下,腐爛的臉頰貼上蘇璃的鼻尖,蛆蟲從她空洞的眼窩跌進蘇璃的衣領。當那截斷舌舔過胎記的瞬間,蘇璃終于看清女人旗袍盤扣上刻著的數字:1937。
積水中所有倒影同時發出尖笑。學生裝“蘇璃“的辮子突然暴長,發梢卷住本體的腳踝;民國閨秀的金簪刺破現實與虛幻的界限,冰涼簪尖抵住她跳動的頸動脈。職業裝版本舉起手機,屏幕里正在播放蘇璃母親二十年前的直播錄像——畫面定格在女人被拖進鏡頭的瞬間。
“找到...鏡子...“旗袍女鬼的聲帶摩擦著空氣,三十七個倒影突然集體爆裂。黑血濺滿鏡面,匯聚成嶄新的血字:還剩29次。
凌晨三點的雨滴敲打窗欞時,蘇璃正用牙咬住紗布一端。虎口處的傷口翻卷著蒼白皮肉,滲出的血珠在繃帶表面形成清晰的葉脈紋路——就像有人用槐樹枝蘸著她的血作畫。梳妝鏡碎片在垃圾桶里發出細響,某塊三角形玻璃突然立起,映出她背后衣柜門緩緩滑開的畫面。
門鈴在雷聲間隙響起。蘇璃數到第三聲時,胎記突然抽搐著發燙,仿佛有樹根在鎖骨下方鉆探。貓眼外的走廊空無一人,只有個半人高的木箱靜靜蟄伏。當她拉開門縫,潮濕的空氣中浮動著線香燃盡后的焦苦味。
快遞箱裹著三十七層油紙,每層都印著褪色的“奠“字。蘇璃的指甲在拆封時刮下朱砂碎屑,暗紅粉末沾上指尖竟開始蠕動,細看竟是無數微型蜈蚣。第七層油紙剝離時,天花板傳來彈珠滾動的聲響,那聲音逐漸演變成牙齒啃咬骨頭的脆響。
當第二十九層油紙被撕開,冰箱突然發出劇烈震顫。蘇璃回頭時,冷藏室正滲出黑色黏液,三盒面膜在粘液中膨脹爆裂,爬出裹著精華液的鼠類尸體。她強忍惡心繼續拆封,胎記的灼痛已蔓延至心臟,每次呼吸都像吞下滾燙的煤渣。
民國梳妝鏡現身的剎那,所有電子設備同時響起電流雜音。鏡框上的螺鈿雕花開始剝落,露出底下森白的人骨碎片——那分明是七塊指骨鑲嵌成北斗七星狀。當蘇璃的倒影觸及鏡面,血字“還剩29次“突然從鏡框縫隙涌出,筆觸蜿蜒如吊死鬼的舌根。
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鏡中血液順著現實中的傷口倒流,蘇璃眼睜睜看著自己虎口的血珠逆著重力爬向鏡面。繃帶被無形力量撕成碎片,暴露的傷口里赫然埋著半片槐樹葉,葉脈與血字筆跡完全重合。
“啪嗒。“
梳妝鏡背面的銅鉸鏈自動彈開,夾層掉出本蒙塵的賬冊。蘇璃翻開泛黃的紙頁,1937年的墨跡記載著三十七筆交易:“收周氏女發膚二錢,予往生契一份“。當她觸摸某個血指印時,整棟樓突然停電,賬冊上的名字全部變成“蘇璃“。
鏡面在此刻泛起漣漪。林小棠的臉從水紋中浮出,白晝裹著長袖的助理此刻穿著浸血的白大褂,袖口露出布滿針孔的手臂。她正在用蘇璃的頭發縫合一具紙人,而手機相冊在腳邊自動翻頁——三百多張偷拍照里,沉睡的蘇璃身邊都飄著半透明的紅色旗袍下擺。
最新照片的拍攝時間刺痛了蘇璃的視網膜:03:07。此刻腕表指針剛好停在三點零七分,照片背景里的古董臺燈正在現實中的客廳角落幽幽發亮。更可怕的是,照片邊緣露出半截木箱,正是五分鐘前她剛拆完的快遞包裝。
鏡中林小棠突然轉頭。她的眼球完全被血絲覆蓋,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沾著紙漿的牙齒:“你終于收到聘禮了。“聲音卻是蘇璃母親二十年前失蹤前最后直播時的聲線。
梳妝鏡劇烈震動起來,鏡框人骨相互碰撞奏出喪樂。血字突然暴漲淹沒了整個鏡面,當血色退去時,映出的不再是臥室景象——三十七個穿嫁衣的蘇璃正被槐樹枝貫穿胸口,樹根纏繞的墓碑上赫然刻著今天的日期。
冰箱傳來爆裂聲,某個冷凍層抽屜自行打開。蘇璃看見母親當年用的口紅躺在冰霜里,膏體表面凝結的血珠正組成四個字:快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