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我十九歲生日了,此時我已經回到了C市,正站在機場,等著林珩落地,宋朝跟著我,一言不發。
“需要瞞著他嗎?”
我問。
“小姐,您是林家人,就算您再理解他,也不懂他到底有多痛苦,現在是一個兩難的境地,上一代的恩怨,牽扯到兩代人,這一切結束后,您還能跟先生在一起嗎?”
自然是沒辦法了,那我要把剩下的時間,揉碎了好好陪他,我父母做的事,掙得骯臟的錢,我這個做女兒的也曾享受過,我只希望從今以后,他能當個正常的人,不再被仇恨裹挾,隨心所欲地去做想做的事。
想到這里,我似乎沒什么壓力了,我長舒一口氣,靠在了背椅上,抬頭望著機場上方縱橫交錯的桿子。
“宋朝,能跟我講講,你怎么遇見阿珩,怎么跟你老婆結婚的事嗎?”
“當然可以。”
“你坐我旁邊吧。”
宋朝坐了下來,我姿勢沒變,聽著他講那些時光里的記憶。
“我沒上過學,父母是香港偷渡到意大利的,我遇見先生的那一年,是我們家窮到揭不開鍋,我只能上街去偷東西的那年,當時,我偷了一盒豬排,豬肉鋪的老板當場將我抓住,嘴里說著我聽不懂的話,這個時候,來買東西的先生就遇見了我,出手替我解了圍,后來我就一直跟著他,他幫我安排訓練,訓練過程中,我就認識了我老婆,宋桑染,她那個時候也是同樣身世坎坷,母親再婚將她帶到美國,她的繼父想要侵犯她,被她逃了,路上就遇到了宋家的人,比我更早進入血色玫瑰,她身上總有股不服輸的勁,一定要突破性別證明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
“后來呢?”
“后來一次訓練結束后,她直接問我,愿不愿意和她結婚,我當時坐著喝水,抬頭望向她的時候,總感覺在發光,我就同意了。”
我笑了笑,這倆人也是夠直白,不過這樣也好,省去很多彎彎繞繞,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彼此珍視。
機場廣播裹挾著電流雜音,機械女聲重復著航班延誤的通知,我站起身,煩躁的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落地窗外鉛灰色云層低垂,像被揉皺的宣紙層層堆疊。
“然后呢?”
我繼續問。
宋朝的皮鞋在地面蹭出輕微的聲響,他從西裝內袋掏出個牛皮筆記本:“小姐還記得三年前先生在米蘭的畫展嗎?桑染偷偷在《深淵》那幅畫背面刻了我們的名字。”
筆記本里夾著張泛黃的照片,穿黑色吊帶裙的女孩正踮腳往畫布上刻字,旁邊穿白襯衫的青年舉著手機照明,袖口沾著未干的油彩。
“她總說搞藝術的都是瘋子,轉頭卻把我們的婚戒融了做成掛墜。”
宋朝的指腹摩挲著照片邊緣。
“去年她去剛果執行任務,臨走前把這個塞給我,說要是回不來,就把骨灰放進去,替她看看先生說的北極光。”
廣播再次響起時,宋朝的手機震了震,他看完信息后起身:“先生的航班開始降落了。”
我望著不遠處緩緩下降的飛機,深吸了一口氣,將狀態調整至最佳。
約莫又等了半個小時,我和宋朝在機場吃了碗牛肉面,面都見低了,人還沒來。
“再來扎西瓜汁!”
不一會,一大扎西瓜汁就端了上來。
“小姐,西瓜汁太涼了,您少喝點。”
“你也喝。”
宋朝看著我猛喝西瓜汁,勸阻的話到了嘴邊沒有再說出口。
西瓜汁很好喝,有綿綿的果肉,但在我此刻的心情下,一點也不甜。
“小茉。”
有人在身后叫了我一聲,我聽出了他的聲音,是林珩,我拿著杯子的手頓住了,這一刻竟然有點想流淚,我吸了吸鼻子,放下杯子,轉身撲到了他懷里。
他靜靜抱著我,很默契的沒有說話,他捋了捋我額前凌亂的發絲,感受著我均勻的呼吸。
“小茉生日快樂。”
“嗯。”
“我們回家吧。”
“嗯。”
宋朝拿著行李走在后面,我挽著林珩,總是偷瞄他,仔細看著他受傷的地方,好像好的差不多了,他知道我在偷看他,嘴角總是噙著笑。
“回家之后,我送你個禮物。”
“什么呀!”
“回家說。”
“我現在就想知道嘛,你告訴我嘛。”
“不說,就不說。”
我倆打鬧著上了車,上車之后,他就將我摟在懷中,用勁的抱了抱,我躺在他腿上,任由他揉搓我的臉蛋。
“好了好了,我今天化了妝了。”
他沒揉夠,舍不得的在我臉上親了又親。
車子平穩地駛入熟悉的鄉下莊園,路燈在車窗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林珩的手指一直沒離開過我的發梢,像是在確認什么,又像是單純地貪戀這份觸感。
“到了。”
他輕聲說,溫柔的替我解開安全帶。
我跟著他下車,腳剛落地就被他打橫抱起。
“哎!”我驚呼一聲,摟住他的脖子。
“我自己能走啦。”
“這兩天你最大。”
他低頭看我,眼底盛著我熟悉的溫柔,只是在那溫柔深處,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十九歲的壽星,理應被這樣對待。”
宋朝識趣地去開后備箱拿行李,我趴在林珩肩頭,看著他緊實的下頜線,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泡得發脹,他換了個姿勢,像抱小孩一樣單手抱著我。
玄關處的暖黃的光落在他發頂,能看到幾縷極淡的淺色。
他把我放在柔軟的地毯上,彎腰換鞋時,我忽然從背后抱住他。
“怎么了?”
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笑意。
“沒什么。”
我把臉埋在他后背,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就是想抱抱你。”
他轉過身,雙手扶著我的腰,低頭在我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禮物在我臥室里,去看看?”
我眼睛一亮,掙脫他的懷抱就往臥室跑,推開門時卻愣在原地,房間里沒有花哨的裝飾,只有床頭擺著一個半開的木盒,里面鋪著暗紅色的絲絨,放著一支通體瑩白的玉簪,簪頭是一朵含苞的玉蘭,雕工細膩得能看清花瓣上的紋路。
“這是……”
我伸手去碰,指尖剛觸到玉簪,就被溫潤的涼意驚得縮了縮手,什么時候準備的?
“我親自設計的,請了最好的匠人,用最好的水種給你做的。”
林珩走到我身后,從盒子里拿起玉簪,輕輕綰起我耳后的一縷碎發。
“他說玉要養,養得越久,越會透著人的氣性。”
冰涼的玉簪貼著我的頭皮滑入發間,他的手指帶著體溫,替我把散落的頭發都攏好。鏡子里,那朵玉蘭花苞正好落在我的鬢角,襯得膚色愈發白皙。
“好看嗎?”
我輕聲問,聲音有點發顫。
“好看。”
他從鏡子里望著我,眼神認真。
我轉過身撲進他懷里,這次他抱得很緊,幾乎要把我揉進骨血里。
“阿珩......”
我悶悶地說:“謝謝你。”
他沉默了幾秒,下巴抵在我發頂,輕輕“嗯”了一聲。
他又拿出了一袋子珠寶,那是一整套的,說是之前在超級商場買的,但是他覺得要送點別的特殊的東西,所以做了這個簪子。
晚上,我們沒出去吃飯,就在家里煮點飯。
林珩系著圍裙在廚房忙碌,我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看他,看他熟練地打雞蛋,看他把青菜洗得干干凈凈,看夕陽透過紗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宋朝呢?”
我忽然想起什么,抬頭問。
“讓他回去陪家人了。”
林珩把面盛進碗里,撒上蔥花。
“今天只有我們兩個。”
爺爺奶奶前陣子就去A市了,和父親母親住在一起。
兩碗熱氣騰騰的面端上桌,他還變戲法似的端出幾碟小菜。
“好香!”
我咬著勺子點頭,眼淚卻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他慌了,伸手替我擦:“怎么哭了?”
“不是。”
我搖搖頭,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臉上。
“我很開心。”
“傻瓜。”
我想陪他去看極光,想陪他做所有他想做的事,哪怕我知道,這樣的日子或許不多了。
那一晚,我們擠在床上看老電影,他的手臂一直環著我的腰,我聽著他平穩的心跳聲,漸漸睡著了。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身邊的位置是空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我心里一緊,剛要起身,就聞到了廚房飄來的咖啡香。
走到客廳,看見林珩正站在窗前打電話,背對著我,肩膀微微繃緊,陽光落在他身上,卻好像沒什么溫度。
“……知道了。”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冷硬。
掛了電話,他轉過身,看見我時,眼底的寒意瞬間褪去,又變回了那個溫柔的林珩。
“醒了?”
“嗯。”
我走過去,裝作沒聽見他的話。
“在忙什么?”
“沒什么。”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
“煮了咖啡,要不要喝?”
“好。”
我接過他遞來的咖啡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溫熱,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強行壓了下去,不管怎么樣,剩下的日子,我只想好好陪他。
“阿珩,”
我仰頭看他,努力揚起嘴角。
“冰島的機票,什么時候訂?”
他看著我,眼神復雜,過了很久,才輕輕說:“你是想去看極光嗎?那等忙完這陣子,我們就去。”
我知道,他說的“這陣子”,或許就是我們必須面對的那場暴風雨,但沒關系,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覺得夠了。
手里的咖啡漸漸涼了,可我攥著杯子的手,卻越來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