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起來時,我正和林珩把空了的冰淇淋盒扔進走廊垃圾桶,屏幕上跳躍著“李貝貝”三個字,像顆裹著糖衣的跳跳糖,瞬間把剛才沉靜的空氣攪得活泛起來。
“肯定是聞著蛋糕味追過來的。”
林珩湊過來看了眼屏幕,笑著往我手里塞了手機。
“接吧,她能絮叨半小時。”
我劃開接聽鍵,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頭就炸開一串清亮的笑:“小茉莉!你可算舍得回A市了!我剛從你爺爺家鄰居王阿姨那兒聽說的,你是不是帶了C市的桂花糕?我跟你說,我惦記那口快半年了——”
她語速快得像蹦豆子,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點撒嬌的黏糊勁兒,我靠在門框上聽著,嘴角忍不住往上翹,剛才在客廳里攢下的那點緊繃感,像被她的聲音泡軟了,慢慢化在喉嚨里。
“沒帶桂花糕。”
我故意頓了頓,聽見她在那頭“哎呀”一聲,才笑著補了句。
“但爺爺買了草莓冰淇淋,你要不要來吃?”
“吃!怎么不吃!”
李貝貝的聲音更亮了:“我現在就穿衣服,半小時到你家!對了,林珩是不是也在?讓他給我留塊蛋糕,白巧克力的,我記得你最不喜歡吃邊上的奶油,剛好給我——不對,好像有點晚了呢。”
我舉著手機聽她絮絮叨叨,林珩站在旁邊,指尖在欄桿上輕輕敲著,眼里帶著笑意。
“沒事的,只是不知道說什么,大家就各自回房了,其實都沒睡。”
“那我馬上來!”
窗外的月光斜斜照進來,落在他睡衣的袖口上,泛著淡淡的白。
“知道了。”
我打斷她的話。
“路上慢點,別開車太快。”
“知道啦知道啦,你還是這么啰嗦!”
李貝貝嘟囔著掛了電話,最后還不忘喊一句。
“等我啊!”
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自己的影子,嘴角還揚著,林珩見我掛了電話,轉身往樓梯口走:“我去給她準備塊蛋糕。”
“多切點,她要不多吃點我還不開心呢?”
我跟在他身后下樓,客廳里的窗簾沒拉嚴,月光從縫隙里鉆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光帶,冰箱還在嗡嗡響,像在應和著我們的腳步聲。
林珩打開冰箱,從里面拿出剩下的蛋糕,用盤子切了塊最大的,又在上面堆了兩勺奶油:“吃個夠。”
我看著那塊堆得像小山的蛋糕,笑了,自從和李貝貝做了朋友之后,她總愛來我家蹭飯,能把林珩的廚藝,我的廚藝夸的天花亂墜,我真的很喜歡她這個性格。
那時候林珩總坐在旁邊,似乎并沒有把她的話當真,只當是小孩子嘴甜。
“叮咚——”
門鈴突然響了,嚇了我一跳。
“這么快?”
林珩擦了擦手,往門口走。
“她騎火箭來的?”
我跟過去,還沒走到玄關,就聽見門外傳來李貝貝的大嗓門:“茉莉!林珩!快開門!我帶了炸串!還給你帶了禮物。”
林珩拉開門,李貝貝拎著個油紙袋站在門口,頭發被夜風吹得有點亂,臉上紅撲撲的,手里還舉著兩串雞柳,油星子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剛路過街口的炸串攤,老板說這是最后幾串,我搶過來的,我跟你說,這幾炸串可好吃了......!”
她把炸串和禮物往我手里塞了一串,自己舉著另一串就往客廳沖。
“蛋糕呢?我的奶油小山呢?”
她的運動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噔噔”的響聲,像只快活的小麻雀,瞬間把客廳里的沉寂啄得七零八落。
沙發上的靠墊被她隨手扒拉到一邊,眼睛掃到餐桌上的蛋糕盤,立刻歡呼著撲過去:“果然給我留了!林珩你夠意思!”
我咬了口雞柳,外皮脆得咔嚓響,醬汁甜絲絲的,還是富有煙火氣的味道。
她送我的禮物是一套自己親手織的羊毛披肩,手藝很好。
林珩在旁邊給她倒了杯溫水,無奈地笑:“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那可不一定。”
李貝貝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說。
“上次你倆偷偷去吃麻辣燙,都不叫我......”
她突然停住,眼睛在我和林珩之間轉了轉,又促狹地笑起來。
“哎?我怎么覺得你們倆這次回來,氣氛有點不一樣啊?”
我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剛想反駁,她已經跳起來,湊到我耳邊小聲說:“你們發生了什么?”
“李貝貝!”
林珩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張。
“水開了,你要不要喝奶茶?”
“要!多肉多放點!”
李貝貝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蹦蹦跳跳地往廚房跑,路過我身邊時還沖我擠了擠眼睛。
我站在原地,手里的雞柳還冒著熱氣,心跳卻莫名快了兩拍,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地板上,光帶里浮動著細小的塵埃,像小時候我們在院子里追著跑時,被陽光照出的那些金閃閃的顆粒。
林珩端著兩杯奶茶從廚房出來,李貝貝跟在他身后,手里拿著包薯片,已經拆開了往嘴里倒。
他把其中一杯遞給我,杯壁上的水珠沾了點他的指尖溫度,我接過來時,聽見他小聲說:“別聽她胡說。”
我抬頭看他,他的耳朵在暖黃的燈光下有點紅,好像是剛才被李貝貝追著問,才紅成這個樣子。
李貝貝在旁邊“嘖嘖”兩聲,咬著薯片說:“還說沒什么,你看林珩那耳朵紅的。”
“吃你的吧。”
林珩伸手敲了敲她的薯片袋,她笑著躲到沙發另一邊和我靠在一起,開始絮叨起高中同學的近況,誰訂婚了,誰還在偷偷喜歡著當年的同桌。
我捧著溫熱的奶茶,聽著她嘰嘰喳喳的聲音,看著林珩偶爾插句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院子里的香樟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像是在跟著李貝貝的笑聲輕輕搖晃。
“是誰來啦?”
只見奶奶慢悠悠的從樓梯上爬下來。
“奶奶!是我,你還記得我嗎?”
李貝貝飛奔過去,摟住了奶奶。
“當然記得了,這不是我們小貝貝嗎,好多年沒見,現在都長這么大了。”
母親很不合事宜的從樓上走下,看見貝貝,很是殷勤的坐到她旁邊,給他扒了個橘子。
“謝謝阿姨,我不吃。”
母親捏著橘子的手頓在半空,指甲掐進橙黃的果皮里,擠出些透明的汁水,她臉上的笑僵了僵,又很快扯出更軟的弧度:“是阿姨忘了,你小時候總嫌橘子酸,愛吃草莓來著。”
“茉莉也很愛吃草莓,對哦!”
李貝貝眼睛一亮,從奶奶懷里直起身。
“奶奶以前有空來A市的時候,總把給小茉莉買的草莓糖偷偷分我幾顆,說‘女孩子吃點甜的,眼睛亮’。”
她說著往奶奶身邊蹭了蹭,伸手替老人理了理鬢角的碎發。
“奶奶,您現在還藏糖不?”
奶奶被她逗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朵花:“老啦,牙口不行嘍,倒是你爺爺,前幾天還買了罐水果糖,說等小茉莉回來給她揣兜里。”
她拍了拍李貝貝的手背,目光落在母親手里的橘子上,慢悠悠地說。
“這橘子是隔壁鄰居送的,酸得很,小茉莉從小就不愛吃,貝貝你要是不嫌棄,讓管家給你削個蘋果?”
母親終于把橘子放在茶幾上,指尖在膝蓋上蹭了蹭,像是想再說點什么,李貝貝卻已經拉著奶奶說起了別的:“奶奶您看我這新做的指甲,是不是跟小時候您給我編過的紅頭繩一個色?”
她晃了晃涂著大紅色的指甲,語氣里滿是雀躍。
我捧著奶茶杯,指尖的溫度慢慢浸進掌心,林珩就坐在我旁邊,膝蓋偶爾會輕輕碰到我的膝蓋,像在無聲地遞著底氣。
他沒看我,卻伸手把桌上的薯片往我這邊推了推,包裝袋摩擦的“沙沙”聲,蓋過了母親輕微的嘆息。
“小茉莉。”
母親的聲音又響起來,這次帶著點試探,我是真的不喜歡他們這樣稱呼我,真的很裝。
“你明天……要不要跟媽媽去趟商場?上次看見條白裙子,料子軟乎乎的,感覺你會喜歡。”
我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
“你不用這樣討好我,你想要什么?”
母親的嘴唇動了動,最終沒再說什么,只是拿起茶幾上的橘子,低頭慢慢剝著,橘瓣被她撕得碎碎的,卻沒再往誰手里遞。
廚房門“吱呀”一聲開了,管家端著盤蘋果出來,果皮削得干干凈凈,果肉上還掛著水珠,他把盤子往李貝貝面前推了推,聲音比剛才柔和些:“洗干凈了,小姐慢用。”
“謝謝叔叔!”
奶奶打了個哈欠,李貝貝立刻扶著她站起來:“奶奶您困啦?我送您上樓睡覺,怪我怪我,我來的太晚,打攪到您了。”
“沒有,現在時間也還早,是奶奶人老啦。”
“那我今天陪您好不好呀。”
“當然好呀。”
她半扶半攙著老人往樓梯走,經過我身邊時,偷偷往我手里塞了顆水果糖,是草莓味的,糖紙在掌心硌出小小的棱。
“明天見!”
她沖我眨眨眼,聲音輕得只有我們倆能聽見。
樓梯上傳來祖孫倆的笑聲,母親終于站起身,拿起沙發上的披肩:“我也去看看爺爺房間的窗戶關沒關。”
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時,客廳里只剩下我和林珩。
林珩拿起茶幾上的蘋果,啃了一小口,果肉的清甜在空氣里散開,他看了看我,喉結動了動:“……你們明天想去哪,我可以送你們?”
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在地板上投下更長的光帶,林珩伸手拿過我手里的空奶茶杯,指尖擦過我的掌心,帶著點微涼的濕意:“我去放杯子。”
他站起身時,我攥著那顆草莓糖,糖紙被體溫焐得有些軟。
等林珩從廚房出來,我還坐在客廳里等他。
他走到我面前,彎腰替我把散落在頰邊的頭發別到耳后,指尖的涼意掃過耳廓:“困了嗎?”
我搖搖頭,把那顆糖掏出來,剝開糖紙塞進他嘴里。
草莓味在空氣里炸開,甜得有些發膩,卻讓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