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喧囂,人聲鼎沸。我被爹爹扛在肩頭,視野開闊,東張西望地打量著這個鮮活的古代世界。
各種叫賣聲,聲聲入耳。一切都充滿了勃勃生機。這人間煙火氣讓我格外興奮。白冰看中了一把漂亮的木劍,邊走邊愛不釋手地把玩著。
忽然,前方不遠處聚起一小撮人,圍成一圈,隱約有喝罵聲傳來。仗著地勢高,我輕易就看到了圈子中央的情景,心頭猛地一沉。
一個滿臉橫肉、眼角帶著猙獰刀疤的男人,正對著一個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幾歲的男孩拳打腳踢。
那男孩瘦得像根抽條的柳枝,穿著破爛的短打,身上滿是塵土和傷痕。
他蜷縮著身體,雙手死死護住頭部,任憑拳腳落在身上,一聲不吭,只有壓抑的、細微的嗚咽從手臂間漏出,肩膀隨著抽噎微微聳動。
那雙護住頭顱的手臂,細瘦卻帶著一股不肯折斷的韌勁。挨打的間隙,他偶爾抬眼,目光掃過圍觀人群,沒有祈求,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凄涼,和深藏在眼底、幾乎要被磨滅的倔強。
這眼神讓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有點悶,有點疼。
“爹爹,”我輕輕拍了拍父親寬厚的肩膀,手指著那個方向,“那邊,那個一臉兇相的壞蛋在打小孩。太過分了。”
父親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二話不說,調整了一下肩上的我,邁開大步就朝人群走去。
“住手!”父親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像塊石頭投入池塘,圍觀的嘈雜聲瞬間低了下去。
刀疤男揮到半空的拳頭猛地頓住,脖頸像生銹的齒輪般緩緩扭轉,一道暗紅色的疤痕隨著下頜繃緊的肌肉微微凸起。
他瞇起眼,渾濁的眼球在父親身上來回掃動,喉間發出一聲陰惻惻的嗤笑:“老子教訓自己的奴隸,礙著你什么事了?”話尾刻意拖長的尾音裹著唾沫星子,他突然將腳邊蜷縮的男孩踹翻,揚起沾著泥點的靴底踩上男孩的后背,“滾遠些,別耽誤老子立規矩!”
父親的氣勢絲毫不減:“光天化日,如此虐打一個孩子,還有沒有王法?”
刀疤男突然爆發出一陣刺耳的狂笑,缺了半顆的犬齒在陽光下泛著黃漬。他抹了把嘴角,歪斜的眉梢挑起挑釁的弧度,腰間懸掛的鐵鏈隨著動作嘩啦作響:“王法?”他刻意貼近父親,腐肉混著烈酒的氣息撲面而來,“在這城西鬼市,拳頭就是王法!”
可當他瞥見父親腰間暗紋精致的玉佩,瞳孔卻猛地收縮,喉結滾動著咽下未出口的臟話。他后退半步,臉上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獰笑:“怎么,這位爺想多管閑事?”
就在這時,那挨打的男孩微微側過頭,臟兮兮的小臉上,一雙黑亮的眼睛透過凌亂的頭發看向我們。那眼神里混雜著驚恐、茫然,還有一絲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希冀,像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我的心徹底軟了。這不僅僅是同情,更像是看著被淤泥掩埋的明珠蒙塵。那男孩的眼神干凈得像山間清泉,倔強得像懸崖邊不肯折腰的青松。我突然想起父親書房里那幅《孤松傲雪圖》,此刻眼前的少年,不正是畫中堅韌的化身?
若放任他在這泥沼里沉淪,往后即便掙脫枷鎖,眼中的光怕也再難亮起。我攥緊父親的衣角,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抹倔強被生生碾碎。
“爹,”我湊到父親耳邊,用只有我們幾人能聽到的音量,帶著點小女孩撒嬌的口吻,卻藏著不容拒絕的認真,“你看他多可憐。把他買下來吧,送給我,好不好?我身邊正缺個跑腿干活的小跟班呢。”我故意說得輕松,像是在討要一個新奇的玩具。
父親聞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那個眼神倔強的孩子,再瞥了一眼旁邊兇神惡煞的刀疤男,若有所思。他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
刀疤男聽見“買下來”幾個字,眼睛立刻亮了,貪婪地搓了搓手:“哦?這位老爺想買?行啊!這小子雖然不聽話,但還算耐打,干活也……”
“閉嘴。”父親冷冷打斷他,目光轉向地上的男孩,聲音緩和了些,“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意跟著我女兒?”
男孩似乎愣住了,呆呆地看著父親,又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聲音,只是那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悄悄亮了一下。
父親見狀,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約莫有十兩重,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把銀子扔給刀疤男:“這銀子,買他,夠了吧?”刀疤男眼睛放光,伸手接過。
隨后,父親小心翼翼地把我從肩頭放下來,然后走到男孩身邊說:“孩子,起來吧,跟我們走。”
男孩有些遲疑。我笑著走過去,牽起他的手,沖他點點頭。他這才慢慢站起身來。
我高興極了,不想再逛街了。我一手牽著父親,一手牽著男孩。我要回家,立刻馬上回家。
剛進家門,我便吩咐丫鬟翠兒:“帶他去后面廂房,燒水,好好洗干凈。找一身干凈的舊衣服給他換上。”翠兒應聲,領著他下去了。
等了約莫一柱香的功夫,翠兒才領著煥然一新的男孩回來。
我正臨窗看著院里的幾叢翠竹,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不由得微微一怔。
洗漱干凈后,他完全變了樣。皮膚是那種少見的冷白,細膩得幾乎看不見毛孔,臉頰還帶著沐浴后的淡淡紅暈。
濕潤的黑發柔順地貼在額前,長長的睫毛低垂著,掩蓋了他之前的驚惶,此刻只剩下一種干凈剔透的漂亮。
哇,真是可愛得不得了,我的魔爪不自覺地就伸了過去摸了摸他的臉蛋。
他局促地站在那里,雙手不安地絞著衣角,那身明顯有些寬大的舊衣裳穿在他身上,更顯得他身形清瘦。
確實……過分好看了些。我心里默默評價。看著他這副模樣,我忍不住想象,待他長大,這張臉怕要讓無數少女為他傾心,在街角回眸一笑,怕是都能惹得滿城春心動蕩。
“抬起頭。”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平靜。
他聞聲身體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頭,露出一雙清澈卻茫然的眼眸,像迷路的小鹿。
“你叫什么名字?”我走到他面前,隔著兩步的距離停下。
他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聲音細弱蚊蠅:“我……不記得了。醒來就在一個破廟里,什么都想不起來。”話音未落,他眼眶就紅了,水汽迅速聚集,卻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你別哭!記不起來就算了。”我趕緊安慰他,略加思索后說道,“我叫白鶴,要不你就叫白龍飛吧?是不是很好聽?”
他愣愣地看著我,似乎在消化這個名字,半晌,才輕輕點頭,聲音依然很小,卻清晰了些:“謝小姐賜名。”
白冰也跑來我房間看龍飛。他轉著圈,上下打量著龍飛,“這下好了,家里多了個受氣包,我可解脫了。”白冰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錯!你應該說這下糟了,鶴兒多了個幫手,以后的日子可有得我瞧了。”我立即反駁。白冰氣得不再理我。
今天心情真不錯,今后有了個可愛型的玩具加玩伴,日子肯定不會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