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深處的霧氣像未擰干的棉絮,撲在臉上涼絲絲的。我蹲在齊膝高的蕨類植物間,鼻尖縈繞著潮濕的草木氣,目光盯著那株葉片邊緣鍍金的織金蕨。據說它對修復受損經脈有奇效。古風低聲地給我講解著它的生長習性,指尖輕柔地拂過葉片。
我全神貫注地聽著,用帶來的小炭筆在隨身攜帶的冊子上快速描繪著織金蕨的形態特征,連帶根莖的細節也不放過。就在這時,一種異樣的、冰涼滑膩的觸感從我的腳踝處傳來。我的呼吸猛地卡在喉嚨里,后頸的汗毛齊刷刷豎起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忍住尖叫。
我僵硬地、緩緩地低下頭。一條色彩鮮艷得近乎妖異的赤紅大蛇,正盤踞在我的腳邊,蛇信吞吐,冰冷的豎瞳鎖定了背對著它毫無防備的古風。它的鱗片在晨光下閃爍著危險的光澤。
幾乎是身體的本能快過了思考的速度,我甚至來不及呼喊,猛地將一旁的古風推倒。
“師妹!”古風驚呼,幾乎在我動作的同時,他也察覺到了危險。
那蛇受驚之下,猛地回頭反噬。尖銳的毒牙狠狠刺入了我的右臂。
劇痛襲來,我悶哼一聲,手臂迅速麻木,視野也開始有些模糊。
電光石火間,古風反應極快,反手一掌蘊含內力,精準地拍向蛇頭七寸之處。只聽“噗”一聲悶響,那條赤紅大蛇的頭顱便被擊碎,癱軟在地。
“師妹,你怎么樣了?”古風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迅速撕開我的衣袖,只見兩個清晰的牙印周圍,皮膚已開始發黑紅腫。
“沒事……”我咬著牙,努力保持清醒,目光落在那條死去的蛇上,“是火蛇……毒性猛烈,但蛇膽和蛇血都是極好的藥材,記得……帶回去……”
火蛇的毒性遠超我的預料,強烈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涌來,眼前景象開始旋轉。我連最后幾個字都無法說完,難受得閉起了雙眼。
“師妹!”古風的聲音帶著驚惶,他一把橫抱起我,甚至顧不上收拾那條價值不菲的火蛇尸體,轉身便施展輕功,向谷中居所飛奔而去。山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他緊緊地抱著我。
“龍飛!快去請師父!師妹被火蛇咬傷了,快!”人還未入院門,古風焦急的呼喊聲已經遠遠傳開。
他抱著我快步沖進屋內,將我輕輕放在床上,迅速從隨身的藥囊中取出銀針和解毒丹藥,先用銀針封住我手臂的幾處大穴,延緩毒素蔓延,又撬開我的嘴唇,將一顆丹藥塞了進去。
做完這些簡單的急救措施,他轉身以更快的速度沖出了院子。在意識消散的最后一刻,我在想:“師兄去哪?他是去山頂師父清修的草廬請師父了嗎?龍飛呢?他沒去嗎?他在哪?”
意識像是沉在水底,掙扎著浮上水面。鼻尖縈繞著濃郁不散的藥草氣味,眼皮沉重得如同粘住了一般。我費力地掀開一條縫,模糊的光線里,映出一張熟悉的臉,只是那張臉此刻布滿了疲憊,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兩片明顯的烏青。
“醒了?”古風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緊繃的神情瞬間松弛下來,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他眼底深處有顯而易見的欣慰。
我張了張嘴,喉嚨干得發疼,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水……”
古風立刻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的上半身,又麻利地調整好我身后的軟枕,讓我能舒服地靠著。他端過溫水,用小勺舀起,一點點喂給我。清甜的溫水滋潤了喉嚨,我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一些。
“我這是……睡了多久?”身體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腦袋也有些昏沉。
“整整十天了。”古風放下水杯,仔細掖了掖我的被角,“感覺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服?”
“十天?”我有些怔忡,隨即一段模糊的記憶碎片涌入腦?!茻岬膭⊥矗菞l色彩斑斕得近乎妖異的蛇……
“火蛇!我想起來了,被咬了。那蛇呢?抓到了嗎?這可是好東西,一身是寶。”我下意識地問道,思維已經轉到了它的利用價值上。
古風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哭笑不得的表情:“抓到了。至于現在在哪兒……”他頓了頓,語氣有些古怪,“大部分已經進你肚子里了?!?/p>
“什么?”我瞪大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以為呢?”古風嘆了口氣,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師妹,你這次真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那火蛇是千年難遇的劇毒之物,師父翻遍了古籍,加上這些天不眠不休地配藥試藥,才險險吊住你的命。那蛇膽、蛇血,都是以毒攻毒的關鍵藥引,自然是給你用了?!?/p>
他看著我,眼神復雜,“說起來,我真該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經命歸西天了?!?/p>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唇角扯出一絲虛弱的笑,“就算你被咬了,也會沒事的?!?/p>
“這可不一定。每個人的體質不同。還是你命大,挺過來了。不過還別說,這火蛇如此罕見,若非你‘以身試毒’,我們恐怕一輩子也難有機會研究此等奇毒及其解法?!?/p>
他說到最后,帶了點醫者特有的、面對稀有病例的微妙興奮,但隨即又被擔憂取代,“不過,以后這種事還是別遇上的為好。”
聽他這么一說,我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一絲寒意,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慶幸。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個輕松的笑,卻沒什么力氣。
我抬眼,窗外似乎有個模糊的影子?!罢l在外面?”
古風順著我的視線看了一眼,臉上掠過一絲無奈:“是龍飛。說來也怪,我抱你回來的時候,發現他昏倒在院中。我給他瞧過,卻查不出什么病癥,像是驟然脫力。這幾天忙著照看你,也顧不上他。他昨天醒來,問了你的情況,二話不說就跑到你門外跪著,水米不進,怎么勸都不聽?!?/p>
他頓了頓,語氣添了幾分頭疼:“后來提督和少爺來看你,少爺脾氣急,見他跪在那里,進出都要甩上幾鞭子,嘴里還罵著廢物,說護主不力。我攔了幾次,跟他解釋你是為了救我才受傷,不關龍飛的事,可少爺哪里聽得進去,只說要這樣的奴才何用?!惫棚L嘆了口氣,“他身上添了不少新傷?!?/p>
“讓他進來吧?!蔽颐碱^微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了解龍飛的性子,也清楚我哥是什么德行。
古風應了一聲,起身替我掖了掖被角,這才轉身出去。
門外廊下,龍飛依舊腰背挺直地跪著,只是臉色蒼白,嘴唇干裂,身上的衣服也沾了些塵土和淡淡的血痕。聽到開門聲,他眼皮都沒抬一下,直到古風的聲音傳來:“師妹醒了,喚你進去。”
這話像一道驚雷劈得龍飛猛地抬頭。那雙死寂的眸子里瞬間迸發出驚人的光彩,混雜著難以抑制的喜悅和急切。
他立刻想撐地起身,可跪了一天一夜,雙腿早已麻木僵硬,根本不聽使喚。他嘗試了幾次,膝蓋像是釘在了地上,好不容易用手臂撐起身體,卻是一個踉蹌,差點又栽倒下去。
古風在旁邊看著,想扶一把,又覺得不妥,只得道:“慢點,不急。”
龍飛深吸一口氣,咬著牙,終于扶著廊柱勉強站穩了。雙腿針扎似的又麻又痛,但他顧不上這些,目光緊緊鎖著那扇微敞的房門,仿佛里面是他失而復得的整個世界。他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衣襟,這才一步一挪地,朝著那扇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