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玉簟疾步穿過回廊：“讓馬房備兩匹快馬，不要車駕。“我看著腕間浮現出的淡淡紫斑，心里盤算著：從府邸到宮城半個時辰，加上通傳的兩個時辰......就看沈知白能不能再撐久一些了。

我翻身上馬，玉簟緊隨其后。“聽著，若我在殿上毒發...“一陣劇痛襲來，我咬緊牙關，“第一，你要裝作驚慌卻不知情；第二，如實報我三日飲食；第三...“馬蹄聲淹沒了我的咳嗽：“等御醫再三追問時，再'突然想起'二殿下昨夜來訪的事。“

玉簟的韁繩一緊：“若陛下問您求見的緣由？“

”就說不知。“我瞇起眼睛，晨光刺得我眼前發花，“只記得看見我帶著一塊烙著牡丹紋的木牌出門。“

玉簟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這個說法恰到好處——木牌確實存在，二妹昨夜也確實來過府前。九分真話里藏著一分關鍵性的假話，既不用她費力編造，又讓人找不出破綻。

臨近下馬碑，禁軍橫戟阻攔。我猛地揚起手中的玉牌，玄底金紋的“昭“字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禁軍統領臉色驟變，慌忙跪地讓開道路。

紫宸殿的飛檐已在眼前，可這段平日信步而過的宮道，此刻卻似隔著千山萬水。我死死攥緊韁繩，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再快些...“我在心底無聲地吶喊。沈知白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不斷在眼前閃現，他手腕上猙獰的青紫毒紋，還有那聲虛弱得幾乎聽不見的“殿下“。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每一息都像在凌遲。

沖到紫宸殿前，我強撐著從馬背上翻下，雙腿卻突然一軟，險些栽倒在地。喉間翻涌的血氣再也壓制不住，很好，毒性發作得正是時候。

“母皇！“我重重叩首，額頭狠狠砸在冰冷的青石地磚上，發出一聲悶響：”兒臣有要事啟奏。“

母皇的聲音從門內傳來，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不經通傳，擅闖宮禁。昭兒，你逾矩了。“

我剛要開口，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襲來。一口黑血噴濺在漢白玉階上，顯得格外刺目。玉簟在一旁失聲驚呼：“殿下！“她的聲音里帶著真實的驚慌，雙手不自覺地向前伸出，扶起我身子。

沉重的朱漆殿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我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跡，抬頭望向殿內，母皇的身影在逆光中顯得格外高大，她垂眸看著我，目光落在那攤黑血上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我在紫宸殿的偏殿醒來，額角還殘留著叩首時的鈍痛。殿內熏著安神的沉水香，恍惚間，我仿佛又回到了幼時——父妃輕拍著我的背，低聲講著故事，母皇下朝后掀開珠簾，笑著喚我們回宮用膳。

可現實里，只有太醫跪在地上發抖，藥箱里的銀針叮當作響。

“皇姐這是做哪出？“蕭明玥站在床前，鎏金護甲掐著一方染血的帕子，“我可從來沒給你下毒。“

我撐起身子，喉間仍泛著血腥氣：“所以......“目光掃過她身后的宮人，想要找出那個神秘謀士是不是躲藏其中，“你在我府中安插眼線，就為了給沈知白下毒？“

蕭明玥掩唇輕笑：“皇姐這副模樣真叫人心疼呢。“她俯身湊近，身上濃郁的香味熏得我頭暈，“為了個低賤的謀士，不僅擅闖宮禁，還要栽贓親妹妹？“

“你此刻能站在這里，不正說明母皇還是信我多些？我強忍眩暈站起身，逼近她道：“要怪就怪你在彌陀林那次失手，非但沒能殺了我，反倒讓母皇起了疑心。“

明玥的鎏金護甲猛地收緊，錦帕在她指間撕裂。“你！“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又強自鎮定道：“隨你怎么說。這奇毒連御醫都解不了，我若'剛好'有解藥...豈不坐實了罪名？“

我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發抖，聲音卻冷得像冰：“蠢貨。我若今日死在這里，御史臺的折子能淹了你的鳳藻宮。母皇再寵你，能容得下弒姐之人？“

話雖鋒利，我卻心知肚明——這番威脅對聰明人有用，但若她真瘋了心要同歸于盡......

殿內靜得能聽見更漏滴答。突然，明玥的護甲一松。“罷了。“她隨手擲出瓷瓶，骨碌碌滾到我腳邊，“解藥只此一顆。救自己...還是救你的好謀士，自己選。“

我俯身拾起瓷瓶，指腹摩挲著瓶身牡丹紋，突然笑出了聲：““二妹啊，你既知我與沈知白形影不離，下毒時又怎會不防著傷到我？這解藥，你備得不止一顆吧？今日若拿不到第二顆，我是不會吃的。“

殿內燭火忽明忽暗，映得蕭明玥的臉色陰晴不定：“皇姐果然聰明。不過...“她從懷中又取出一個瓷瓶，“母皇方才可是很生氣呢，你還是想想怎么過這一關吧。

我接過瓷瓶轉手遞給玉簟，一個眼神她便心領神會，匆匆離去。直到聽見宮門開合聲，我才將藥丸含入口中。

蕭明玥離去后不久，母皇身邊的女官，金才人便來宣召。我望著她繡著孔雀的裙角，心中疑竇叢生——母皇既在盛怒，為何偏在御花園召見？

琉羽亭的素紗帷幔被風吹得翻飛，母皇一襲素色常服，正執金剪修剪一株魏紫牡丹。我跪在鵝卵石路上，細碎的砂礫硌進膝蓋，汗珠順著背脊滑入衣領。

“兒臣叩見母皇。“

“咔嚓“一聲，一枝盛放的牡丹墜地。母皇仍專注于打理花枝：“急著闖宮，是有什么要緊事？

我將身子伏得更低，前額幾乎觸到地面：“慶州知州趙芮私吞賑災糧，黑風嶺山賊純屬虛構。兒臣查到...他與京中要員往來密切。“

金剪突然懸在花莖上方。母皇緩緩轉身：“昭兒，你可知女子為帝與男子不同？“

我不敢回答，母皇隨手揮退金才人，用手掐斷一朵半開的花苞。淡粉色的汁液濺在她的袖口，暈開如血痕。“當年你皇祖父膝下五女十七子。太子與七皇子皆由你皇祖母親生。有奸人進讒，道太子私制龍袍...“她的聲音輕得像在講睡前故事，卻讓我后背沁出冷汗，“一日之內。東宮與七皇子府血流成河。你皇祖母當夜便持鳳印調衛隊..清君側，挾天子，最后自己登基。因為我是她唯一的孩子，便冊立我為女帝。’

她走下臺階，朝我走來：男子不懂懷胎十月的苦，所以殺子如除草。女子為帝，不殺，不代表不罰。”

我渾身一顫，重重叩首：“兒臣知罪。“猶豫片刻還是繼續道：“陛下身邊的李樂師，似與外臣往來密切。“

母皇的臉上沒有半分驚訝，只是輕笑一聲：“來人，本宮今日想聽《廣陵散》。讓李樂師好生準備。“

待宮人退下，她隨意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別跪著了，一起聽吧。李樂師的琴藝...堪稱國手。“

我僵硬地坐在石凳上，只覺得如芒在背。一曲《廣陵散》在御花園中流淌，清越的琴音與此刻肅殺的氛圍格格不入。

我盯著石桌上茶盞里漂浮的茶葉，思緒翻涌——李樂師是沈知白當年從掖庭救出的舊部，潛伏宮中多年，就因我一句話......

琴聲戛然而止。

一名宮人低眉順目地呈上錦盒，盒中折疊整齊的白綾還帶著些許褶皺，像是剛剛被人用力拉扯過。母皇唇角噙著淺笑，護甲輕輕推過錦盒：“拿回去吧。就當給自己提個醒。凡事，有得必有失。”

我踉蹌著回到府中，衣擺上還沾著御花園的泥土和碎葉。玉簟匆匆迎上來，見我手中緊攥的錦盒，臉色霎時白了。

“殿下，沈大人服了解藥，剛睡下...“她聲音越來越低，目光躲閃著錦盒。

我揮手讓她退下，獨自站在沈知白房門外。透過紗窗，能看見他蒼白的睡顏，眉間那點朱砂痣淡得幾乎看不見。桌上放著半碗沒喝完的藥，旁邊是那把他心愛的湘妃竹骨折扇——扇骨上刻著“高山流水“二字，是李樂師去年所贈。

錦盒在手中重若千鈞，若是告訴他，那個曾與他共譜《折柳曲》的知音，那個從掖庭時就相互扶持的舊友，如今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