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蘭的腳步聲輕得像貓兒踩過毯子,可那句“小主,門外有個叫祝余的太醫(yī)求見”卻像塊浸透冷水的青石,“咚”地砸進沈幼初的心里。她正用金線勾勒蝴蝶觸須,指尖猛地一顫,繡繃上那只未完工的彩蝶歪歪斜斜墜落,金線纏成一團亂麻——她分明未曾召過太醫(yī)。
“呵,怕是有人想探我的底細……”沈幼初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冷意,藏在腕間的銀鐲隨著動作輕響。體內(nèi)蟄伏的蠱蟲感應(yīng)到主人心緒,像受驚的蛇群般在血脈里悄然游動起來。這玩意兒雖折磨人,卻是她保命的東西,只因她體質(zhì)特殊,得以血養(yǎng)蠱,才能維持健康。
“請他進來罷。”沈幼初抬手撫了撫鬢邊的珍珠步搖,抬眸時已換上副弱柳扶風(fēng)的病容,連輕咳的節(jié)奏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嬌怯卻不失風(fēng)雅。
來人帶著滿袖藥香匆匆而入,腳步比御花園里撲蝶的宮女還要急切。沈幼初剛要蹙眉,卻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如墜冰窟——熟悉的劍眉,深邃的眼眸,分明是大哥沈墨軒的面容,可那身靛藍色的太醫(yī)官服,腰間晃動的藥囊散出當歸苦澀的香氣,卻在提醒她這不是在沈府的后花園。
“大……”沈幼初險些脫口而出,卻被對方低沉的聲音截斷。
“微臣祝余,恭請沈常在安。”對方一揖到底,嗓音壓得極沉。
沈幼初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胭脂染紅的指尖泛著青白。她不動聲色地催動蠱蟲,體內(nèi)氣血翻涌如沸,脈象瞬間變得虛浮紊亂。即便太醫(yī)院最頂尖的太醫(yī)來診脈,也只會當她是纏綿病榻的柔弱宮妃。
“免禮罷。”她抬了抬袖,示意一旁的沅芷領(lǐng)著眾宮人退下。門簾方落,沅芷已然如青松般挺直守在門外,連只蒼蠅都休想入半分。
“大哥是瘋了不成?”沈幼初一把攥住沈墨軒的袖口,聲音壓得極低,卻似淬了火星般燙人,“禁宮森嚴如鐵,刀光血影不過瞬息之事,你真當這里是咱們沈府后院的菜園子,可以隨意進出?”
沈墨軒不答,唇角卻勾起一抹熟悉的溫柔笑意,恍若回到兒時哄她的光景:“怕你在宮里沒人護著。”
短短七字,,卻讓她心頭一窒。。記憶里的大哥背著藥箱行走在山水間,懸壺濟世,如今卻為了她,甘愿困在這四角天空下,與那些趨炎附勢的太醫(yī)們虛與委蛇。
“……我自有保命之法,橫豎死不了。”她別過臉,發(fā)間的流蘇輕輕晃動,“倒是爹娘倘若知道你混進宮中當了太醫(yī),怕是要嚇得闔府不寧。”
沈墨軒也不辯解,徑直從藥囊里摸出一包油紙包的松子糖,糖紙細細折著,一如當年她在閨閣里鬧脾氣時,大哥哄她的模樣。
“昨日聽聞你染恙,我心急如焚。”他稍稍一頓,目光沉冷了幾分,“思來想去,唯有此法,來宛清宮一探究竟。”
話音未落,沈幼初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蠱蟲在血脈里橫沖直撞,痛得她冷汗涔涔。沈墨軒本能抬手欲探她脈息,卻被她一把扣住手腕“規(guī)矩呢?太醫(yī)院的手能隨便碰妃嬪?”她眼底泛紅,聲音卻冷得像冰,“再有下次,我就飛鴿給三哥,也要把你送出這牢籠之地。。”
沈墨軒沉默地后退一步,再次拱手行禮:“不會再有下次了。”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今后除了每逢月之初七、廿三,我皆會在太醫(yī)院輪值。”
室內(nèi)陡然靜謐,唯有窗外的桂花被風(fēng)卷起,輕輕落在案上的繡繃旁,恰好蓋住那只殘缺的蝴蝶。沈幼初望著大哥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她知道,這深宮之中,她與他還是少相見為好,她不想把他牽連進來。
正當沈幼初望著繡繃上糾纏的金線出神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沅芷神色慌張地推門而入:“小主,東太后身邊的掌事嬤嬤來了,說是太后娘娘特遣人送藥。”
沈幼初心中警鈴大作,東太后突然派人送藥,絕非表面那般簡單。她下意識看向桌上的松子糖,迅速將其塞進妝奩深處。整理好衣飾,她強撐著虛弱的姿態(tài)道:“快請嬤嬤進來。”
凌嬤嬤捧著描金藥碗踏入殿內(nèi),臉上帶著得體的笑意:“沈常在金安,太后娘娘聽聞小主身子不適,特命奴婢送來安神湯藥,說是最能調(diào)養(yǎng)身子。”
沈幼初看著那碗泛著詭異色澤的湯藥,心中暗忖這藥怕是來者不善。她強作感激道:“有勞東太后掛心,只是嬪妾這兩天服藥太多,腸胃不適,能否容嬪妾稍后再飲?”
凌嬤嬤臉色微變,語氣卻依舊恭敬:“這可使不得,太后娘娘吩咐了,定要看著常在服下才放心。”
就在氣氛僵持之際,門外突然傳來清朗的聲音:“且慢!沈常在脈象虛浮,此時貿(mào)然服藥恐生變故,不如先由臣診斷一番。”
沈幼初抬眼望去,竟是沈墨軒去而復(fù)返,手中還拿著太醫(yī)診脈用的絲帕。她心中一驚,擔憂大哥此番舉動太過冒險。
凌嬤嬤打量著突然出現(xiàn)的祝太醫(yī),眼神中滿是狐疑:“祝太醫(yī),這后宮內(nèi)院,可不是隨意走動的地方。”
沈墨軒不卑不亢地行禮:“臣職責(zé)所在,還望嬤嬤海涵。若沈常在因服藥出了差池,恐怕東太后也會不悅。”
在沈墨軒的堅持下,凌嬤嬤終于同意讓他為沈幼初診脈。沈墨軒指尖搭上沈幼初的脈搏,感受到她因緊張而加快的心跳,心中微微一疼。表面上卻神色凝重道:“沈常在氣血兩虛,此藥太過寒涼,若是服用,恐傷及根本。還請嬤嬤回稟東太后,容臣重新開方。”
凌嬤嬤見勢不妙,只得帶著藥碗匆匆離去。待凌嬤嬤走遠,沈幼初松了口氣:“你不該回來的,太危險了。”
沈墨軒卻笑著將一個小瓷瓶放在桌上:“這是我新配的藥丸。”說罷,他深深看了沈幼初一眼,轉(zhuǎn)身消失在宛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