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御書房的燭火將左君昭的身影映在案牘上,忽明忽暗。他握著朱砂筆的手懸在奏折上方,墨跡暈染成一片暗紅,腦海里那模模糊糊的倩影與沈幼初彈琴時低垂的眉眼,竟在他的腦海中毫無征兆地重疊,揮之不去。
“陛下?”隱衛首領影寒尋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驚得左君昭筆尖一顫,在奏折上劃出長長的一道。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讓洛采女暗中徹查沈常在,著重查證其六七歲時行蹤,尤其是否涉足幻霧迷澤。”
“是。”影寒尋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刻退下。他跟隨左君昭多年,自然看出了陛下的異樣,但他深知宮中規矩,不該問的絕不多問。
不久,左君昭望著影寒尋離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燭火搖曳,將他的面容照得陰晴不定。沈幼初的一顰一笑,此刻都在他腦海中不斷盤旋。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一個小小的常在如此在意,是因為那似曾相識的感覺?
另一邊,沈幼初回到宛清宮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沅芷提著燈籠迎上來,焦急地問道:“小主,可成了?”
沈幼初輕輕嘆了口氣,走進內室,“沒見到陛下,倒是遇見個自稱御前侍衛的影寒尋。”她將今日在御花園的遭遇細細說了一遍,越說眉頭皺得越緊,“他對我的事情知道得太多,沅芷,你明日去打聽打聽,宮里到底有沒有影寒尋這個人。還有,想辦法查查他與陛下的關系。”
沅芷點點頭,“小主放心,奴婢一定查個清楚。只是這影寒尋,看起來不像是普通侍衛。”
沈幼初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銅鏡中自己的倒影,眼神中滿是憂慮,她入宮本就帶著目的,未來的路,似乎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夜色漸深,宛清宮和御書房內,兩道身影都在為各自的心事輾轉難眠。一場大戲,也正緩緩拉開帷幕,而沈幼初和左君昭,已然身在其中,無法自拔。
三日后,暖陽難得穿透云層。沈幼初正倚在宛清宮廊下修剪花枝,忽聞夏蘭通報洛采女來訪。她指尖微頓,鋒利的銀剪險險劃破嫩綠的葉片。洛芊心在這后宮向來獨善其身,與她鮮少往來,此刻不請自來,想必是來者不善。
“姐姐好雅興。”洛芊心款步踏入廊下,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只是眼底流轉的精光,泄露了幾分不尋常的意味。
沈幼初不慌不忙放下銀剪,緩緩起身,那雙杏眼清如寒潭,卻似蒙著一層薄霧,讓人捉摸不透其中情緒。“妹妹謬贊,不過是閑得無聊,打發時間罷了。”她抬手虛引,示意對方落座。
以冬捧著青瓷茶盞上前,裊裊茶香在兩人之間氤氳升騰。洛芊心指尖繞著茶盞邊沿,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聽聞姐姐十二歲才回到沈府,這中間的日子......”話音未落,沈幼初已取過案上青瓷碟,拈起一塊芙蓉糕。
“不過是在鄉下做了幾年農女罷了。”沈幼初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她的聲音輕得如同廊外飄落的花瓣。
洛芊心盯著她的動作,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旋即掩唇輕笑:“姐姐倒是灑脫,換作旁人,怕是不愿提起那些......”
“妹妹說得哪里話。”沈幼初突然抬眼,眸光清亮,“那段日子雖然清苦,卻也讓我見識了別樣的人生。”她又拈起一塊芙蓉糕,輕輕咬下。
“姐姐這番見識,倒像是在鄉間讀了不少書。”洛芊心轉動腕間玉鐲,故意將“鄉間”二字咬得極重。
沈幼初慢條斯理地用絲帕擦拭唇角,語氣淡然:“妹妹過獎了。山野之間雖無萬卷藏書,卻有日月星辰為伴,反倒比這紅墻綠瓦里看得通透些。”
洛芊心心中微動,面上卻依舊維持著得體的笑容。又寒暄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待她走后,沈幼初扶著廊柱緩緩坐下,方才強撐的從容瞬間崩塌。她垂首望著微微發顫的指尖,仿佛還能感受到洛芊心話語里暗藏的鋒芒。撐著額頭,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連廊外灑進來的陽光都晃得人睜不開眼。回想起方才的對話,每一句應答都似在刀尖上行走,耗盡了全身氣力。
“小主,您臉色不好。”沅芷走了進來,見沈幼初蒼白如紙的臉色,不由得擔憂道。
沈幼初抬手示意她噤聲,低聲問道:“讓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沅芷面露愧色:“奴婢無能,暗訪內務府,查遍侍衛名錄,并未找到‘影寒尋’此人。”
沈幼初沉思片刻,沉聲道:“此事就此作罷,莫要讓旁人知曉。”
“是。”沅芷福了福身,悄然退下。
與此同時,御書房內。
“陛下,洛采女求見。”太監歲安躬身稟道。
“宣。”左君昭頭也未抬,繼續批閱奏章。
洛芊心蓮步輕移,盈盈下拜:“陛下,嬪妾已查明,沈常在的身世并無異常。”她頓了頓,又道:“且臣妾探查得知,她從未去過幻霧迷澤。”
“哦?”左君昭抬眸,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洛芊心。
“不過,臣妾倒是發現一處蹊蹺。”洛芊心斟酌著開口,“沈常在的雙手白皙嬌嫩,全然不似農女。她解釋說是養父母嬌慣,回府后又養尊處優,才會如此......”
御書房陷入一片死寂。左君昭靠在龍椅上,指尖無意識地輕叩扶手,聲音聽不出喜怒:“既無異常,辛苦你了。”
洛芊心盈盈拜倒:“能為陛下分憂,是臣妾的福分。”
左君昭輕笑一聲:“此事暫且到此。”
“是。”洛芊心福了福身,緩步退出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