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東林寺,自靜心師伯無故失蹤,又有靜音寺監殺人之事水落石出后,內門堂僧與外門俗家弟子間的嫌隙,便似那枯井里的藤蔓,纏纏繞繞越結越深。尤其靜音寺監被官差押解入獄,秋后問斬的消息傳來,寺中眾人望向明慧小師父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欽佩——那推案如神的本事,當真是令人心服口服。
且說這日,文殊院的弟子們圍坐閑談,茶煙裊裊間,有人說起半年多前,慧空首座領著一眾僧眾離寺,一去便是兩月有余。
李長風手搖竹扇,笑瞇了眼道:“老方丈年事已高,此番慧空首座下山,怕是去參加官寺共議,要選新方丈啦!”
有個小沙彌撓著光頭,滿臉疑惑:“這選方丈,本是寺里自家的事兒,怎還得驚動官府?”
李長風一拍他后背,笑道:“你這榆木腦袋!官寺共議走的是場面,就算寺內早有定數,面上也得按規矩來。十年一次的大事兒,馬虎不得!”
又有個弟子搖頭晃腦,念起了老話:“寺差推案,官差拿人,這可是寺院傳下來的道理。”
話音未落,李長風又開了口:“也正因慧空首座不在,慧見住持才把靜心師伯的案子一拖再拖?!?/p>
這話頭一挑,眾人的心思又落回靜心失蹤一案上。數月前,慧見住持將驗尸結果呈報普賢院,慧空首座批下“疑似互毆致死,有疑待查”的結論,這短短幾字,在寺里掀起的風波,可比那廬山瀑布還要洶涌。
寺中流言如潮,而所有謎團的關鍵,全在那下落不明的靜心師伯身上。這些日子,不少堂僧都往明慧住處跑,盼著能尋些蛛絲馬跡,可惜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眾人正說得熱鬧,忽而都住了嘴——原來明慧小師父就坐在一旁。大家雖心里好奇,卻也不好當著人面議論,便又扯起旁的閑話,哪個住持管束嚴苛,哪個又寬厚仁慈,還夾著些捕風捉影的傳聞。
正說著,有個弟子壓低聲音道:“你們可聽說了?慧空首座早年在山下是成過親的!”
幾個弟子聽了,笑得前俯后仰:“這算哪門子稀罕事兒!首座四十歲才剃度,沒家室才叫奇怪!”
那弟子撇撇嘴,又道:“我原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還當他是內門出身,卻不想……”
明慧忽抬起頭,一雙清目掃過眾人:“敢問師兄們,內門堂僧與外門俗家弟子,究竟如何分別?”
眾人一愣,盯著這年幼的小師父,臉上滿是詫異。有人試探著問:“你竟不知?”
明慧雙手合十,恭敬道:“靜心師父曾說,內門堂僧以修行入寺,外門俗僧卻不同?!?/p>
“正是這話!”有個弟子來了興致,壓低聲音道,“有些俗家弟子,在寺里守著戒律,出了山門便沒了拘束。成家立業的不說,吃喝嫖賭的也大有人在?!?/p>
說到這兒,眾人紛紛搖頭,臉上盡是鄙夷之色。
又有人接口道:“前些日子我去潯陽城,師父特意叮囑,少與外門俗僧往來?!?/p>
這邊話音未落,忽聽得一聲暴喝:“小賤種!日子過得挺舒坦啊!”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一個滿臉黑斑的和尚大步走來,正是靜音的侄子了月。也不知他今日怎的來了后山,一雙眼惡狠狠地盯著明慧。
了月幾步上前,一腳踹在明慧背上:“你師父殺人逃命,你倒在這兒逍遙!”
明慧踉蹌幾步,摔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歐陽歸怒吼一聲沖了出來,像頭護崽的猛虎般攔腰抱住了月。
在歐陽歸心里,明慧早與親弟弟無異,哪能容人欺負?
了月被這突然一抱嚇了一跳,卻也不含糊,雙手扣住歐陽歸經脈,膝蓋狠狠頂向他腹部。歐陽歸吃痛,仍奮力將了月摔開。
了月惱羞成怒,左右開弓,兩拳砸在歐陽歸臉上。歐陽歸皮糙肉厚,晃了晃身子還要再戰,卻被幾個弟子死死拉住。
李長風“嚯”地站起身,怒目圓睜:“憑什么動手打人?!”
了月輕赫一聲:“這賤種是執業堂的,你三笑堂瞎管什么閑事?”
李長風冷笑:“掃地僧來挑事了?執業堂的規矩,我倒要聽聽!”
了月跳腳罵道:“你不也是掃地的,裝什么大瓣蒜!”
李長風握緊拳頭:“傷我兄弟,我就管定了!”
明慧卻拉住李長風衣袖,語氣淡淡:“師兄,不必與他計較?!?/p>
了月見狀,愈發囂張,一巴掌朝明慧臉上扇去:“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了?”他心里盤算著,如今靜心失勢,明慧沒了靠山,正好趁機報復,為靜音師伯出氣。
李長風哪里還忍得住,身形一閃,一腳朝了月踢去。
了月也不示弱,大喝一聲:“來得好!”兩人當即交起手來。
三笑堂的弟子們忙圍在明慧和歐陽歸他們身邊,有人想上前勸架,卻被李長風一聲喝退。
起初兩人不過是普通擒拿招式,李長風功力明顯更勝一籌。了月見討不到便宜,忽地變拳為掌,掌影翻飛,竟是寺中上乘武技白蓮觀音掌。他仗著身材壯碩,心想定能壓制住李長風。誰料李長風冷笑一聲,掌心勁力翻涌,竟是三笑伏魔掌!
這三笑伏魔掌剛猛霸道,白蓮觀音掌靈巧多變,本是各有千秋。可功夫雖無高下,內力卻分深淺。
李長風雖年紀輕輕,內力卻比了月深厚許多。了月連出數掌,都被李長風一掌震得連連后退。又斗了幾招,李長風一掌結結實實打在了月肩頭,疼得他齜牙咧嘴。
了月自知不敵,恨恨罵道:“今日你們人多勢眾,我認栽!但這賤種,我遲早收拾他!”說罷,灰溜溜地轉身離去。
此事傳到方丈慧玄大師耳中,大師望著寺中亂象,想起靜心失蹤、靜音破戒諸事,不禁長嘆一聲,當即下了法旨:東林寺上下,所有僧眾辟谷三日,閉門思過。一時間,寺中鐘聲沉沉,香煙繚繞,唯有那山風穿堂而過,似在訴說著這佛門凈地里的紛紛擾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