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年，到了三月，三笑堂里接連出了件大事，端的是風波乍起，擾得堂內(nèi)眾人好生不平靜。

這大事便是不煩師兄，歷經(jīng)重重試藝，終得寺中委派，要離了這東林寺，往西林禪院做監(jiān)僧去。

消息傳開，三笑堂內(nèi)眾人一面替師兄歡喜，只道他終得展才，前程似錦；一面又滿心不舍，畢竟同門情誼深重，離別在即，怎不叫人黯然神傷。也就在這時候，原先帶領勞役的領頭弟子之位便空了出來。這職位雖說算不得什么美差，可按慣例，向來是由離職弟子推舉，再經(jīng)住持批準。眾人心里都明鏡兒似的，這新任領頭弟子，怕是非李長風莫屬了。

待到餞別宴上，眾人湊了銀錢，托李長風下山置辦了一套嶄新的僧衣僧鞋，權當送別禮。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訴不盡離情別緒，道不完珍重話語。

待到明慧與不煩師兄話別時，不煩師兄面上滿是歉疚，嘆道：“自你入了三笑堂，師兄我平日里忙著雜事，與你見面也少，更沒能好好教你些本事，如今想來，真是對不住你。”

明慧卻笑著擺擺手，道：“三笑堂的師兄弟們個個都是好人，李師兄仗義，歐陽師兄和善，叫我心里頭暖烘烘的。只是一想到往后，心里頭便有些難過，估摸著明年這個時候，又得這般難過一回了。”

不煩師兄聞言，不由得挑了挑眉，追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明慧嘆了口氣，道：“要不了兩年，怕是輪到李師兄領了俠名狀，也要離寺而去了。”

不煩師兄聽了，心中暗自思忖：“李師弟天賦高，本事學得扎實，說不定不用兩年便能下山。我這半年來，為了試藝忙得腳不沾地，勞役的活兒也耽擱不少，多虧有他幫襯。等我走了，往后他若忙不過來，又能找誰搭把手呢？”想著想著，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歐陽歸。

正思忖間，只見李長風舉起茶杯，高聲朗聲道：“愿不煩師兄此去一帆風順，早日入堂，再回東林寺！”眾人紛紛舉杯，一時間，歡聲笑語響徹堂內(nèi)。

誰料不煩師兄走后不過兩日，慧明住持便下了命令，竟是讓歐陽歸頂替了巖，成了新的勞役領頭。這消息一出，莫說李長風目瞪口呆，堂內(nèi)眾人皆是驚愕不已，就連歐陽歸自己，也是滿臉錯愕，手足無措。

李長風雖說先前也想過，若當了勞役領頭，怕是要耽誤試藝，可他自恃才高，覺著兩頭兼顧也并非難事，只道不煩師兄先前的擔憂是多余了。

再看歐陽歸，近來頗受師兄弟們喜愛，年紀與眾人相仿，況且勞役這活兒也無需多大能耐，他又無意那俠名狀，短期內(nèi)不會離寺，說起來倒也適合。可不知怎的，李長風心里頭總像堵了塊石頭，憋得慌。

歐陽歸接過這差事，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唉……我定會盡力而為。”眾人見他這般局促模樣，心里頭又不免有些動搖。

當天下午，明慧便來教歐陽歸識字。這大半年來，卜龜已識得不少常用字，偶爾遇上些生僻字，便會向明慧請教，明慧也總是耐心教導。

歐陽歸見了明慧，趕忙問道：“明師弟，我……我如今當了這領頭弟子，這……這可如何是好？”

明慧想了想，回道：“我沒做過這領頭弟子，也不知該咋教你，不過依我看，凡事以身作則，總歸是沒錯的。”

歐陽歸又追問這話的意思，明慧便細細解釋，說是要拿自己當榜樣，多做些活兒，底下的人自然就信服了。

歐陽歸聽了，倒是將這話記在了心里，只是做得過了頭。平日里挑水，每人十桶，他仗著力氣大，一口氣多挑了幾十桶，這么一來，其他人每人便少挑了兩桶。到了劈柴的時候，他一人能頂五個人的活兒，眾人又少劈了幾捆。打掃衛(wèi)生時，他更是搶在最前頭，搬重物、除積垢，全是他一人包攬。

他一門心思只顧著干活兒，卻忘了分派任務，可師兄弟們倒也樂得清閑，個個都夸歐陽歸能干。自他上任后，眾人干活兒輕松不少，歐陽歸聽著夸贊，也是笑得合不攏嘴，心里對明慧更是感激萬分。

再說那明慧，前些日子為了查案忙得腳不沾地，這些事兒大家都看在眼里。后來眾人一合計，便將此事稟報給了慧通住持。

要說這慧通住持，江湖上送了個外號叫“片葉不沾”，取的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之意。倒不是說他品性高潔，超凡脫俗，而是他向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管遇上多大的事兒，總能輕飄飄地念幾句佛偈就糊弄過去，當真應了那句“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可這回的事兒實在稀奇，竟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當下，慧通住持便召來明慧，細細詢問。明慧不慌不忙，恭敬回道：“弟子不過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這世間百態(tài)，弟子只取一相，明理求真，向善而行罷了。”

慧通住持聽了，連連點頭，感慨道：“靜心能有你這樣的弟子，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明慧趕忙說道：“住持，我?guī)煾高€健在呢。”

慧通住持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又問道：“你這武功如何？能保護自己嗎？”

明慧答道：“師父教過一些。”

慧通住持點點頭，道：“你今年十五歲，只靠靜心領進門，便能有這般能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這樣吧，往后我派人教你功夫。你尚未剃度，我便讓你做個入堂居士，往后幫我處理些公文卷宗，你意下如何？”

要知道，這入堂居士乃是寺中專門安置未剃度弟子的職位，雖說沒有品秩，也不受寺中規(guī)矩管束，可大多都是寺中的智囊，或是首座、住持的得力助手。

明慧才十五歲便能得此殊榮，在東林寺里也算是頭一遭。慧通住持心想，這孩子聰慧機敏，又有手段，往后遇上事兒，說不定能給出些與眾不同的見解，多聽聽不同的聲音，對自己處理寺中事務也有好處。

明慧聽了，趕忙拱手謝道：“每日清晨灑掃乃是弟子本分，也是修行，弟子不敢荒廢。待午后再去內(nèi)堂辦公，還望住持應允。”

慧通住持見他如此謙遜，心中更是歡喜，點頭道：“慧見師兄先前總夸你，我還以為他夸大其詞，如今看來，你當真是聰慧過人又謙遜有禮。你既想灑掃，便隨你去吧。”

明慧謝過慧通住持，轉(zhuǎn)身離開了三笑堂。一路上，往昔與靜心大師相處的點點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叫他心中泛起陣陣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