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在鼻腔里炸開時，林小滿正被海浪聲拍打得頭痛欲裂。她猛地睜開眼，破舊的葦席屋頂漏下幾縷月光，咸澀的海風卷著魚腥氣灌進窗欞，與記憶中醫院的消毒水味詭異地重疊。

床頭土陶罐里的艾草梗在夜風中輕顫，將影子投在斑駁的泥墻上，像極了CT片里模糊的器官輪廓。

“小滿丫頭怕是被海妖附了身！“隔壁王阿婆的銅煙桿敲在木桌上，火星子濺在她交疊的粗布褲腿上，“她娘咽氣還不到三日，這魂魄怎么就...“話音未落，煙桿“當啷“落地——少女突然支起上半身，瞳孔在月光下亮得驚人，全然沒有昏迷三日的混沌。喉間像塞著團浸水的棉絮，林小滿想開口反駁，卻發現舌尖抵著的是陌生的粗瓷碗沿。

半碗涼透的菜粥潑在胸前，滲進打著補丁的葛布衫——這具十六歲的身體，分明屬于三天前在海邊哭暈的漁村少女，而她腦海中翻涌的，卻是《診斷學》里關于帶狀皰疹的病理分析。那些被海水泡得發白的記憶碎片里，混著解剖課上的福爾馬林氣味，以及急診室夜班時搶救帶狀皰疹后遺神經痛患者的場景。

“阿婆，您手腕上的紅疙瘩...“林小滿抓住王阿婆布滿老繭的手，在月光下看清那串沿淋巴管分布的皰疹，皰疹頂端的透明水皰在月光下像綴著的碎鉆，“從腋下到腰腹都有嗎？是不是像被火燙過一樣刺痛？發作時有沒有灼燒感順著肋骨往腰背竄？“她的拇指輕輕劃過阿婆腕關節的尺神經分布區，觸感讓她想起現代觸診時的標準動作。

屋內三四個婦人同時驚呼，各自撩起衣襟查看。月光照亮她們腰間蜿蜒的紅疹，正如教科書里典型的帶狀皰疹皮損，有些部位已經開始出現血皰。現代急診科實習時見過的病例突然清晰：潮濕環境、過度勞累導致免疫力下降，水痘-帶狀皰疹病毒沿神經節侵襲，此刻正沿著脊髓后根神經節瘋狂復制。

“去采馬齒莧和板藍根，要帶根的！板藍根的根須要洗干凈，馬齒莧選葉子肥厚的！“林小滿掀開炕邊的竹箱，里面零散的干草讓她皺眉——黃芪混著黨參，當歸錯當成了獨活，“再燒鍋開水，把剪子在火上烤透，一定要燒到剪刀刃發紅！記住，絕對不能用手抓撓皰疹，指甲縫里的細菌會讓傷口化膿潰爛！“王阿婆盯著她發亮的眼睛，突然想起這丫頭昏迷前抱著母親尸體時的眼神，分明不是個漁村少女該有的冷靜。

那時她跪在潮濕的泥地上，雙手按在母親冰冷的胸口，動作竟像在做胸外按壓。當第一鍋草藥湯在土灶上咕嘟作響時，林小滿已經用碎瓷片刮下新鮮的馬齒莧葉，混著搗爛的蒲公英根調成糊狀，指尖還特意留了半寸長的指甲——那是為了方便挑破較大的水皰前消毒。“敷藥前先用溫鹽水擦身，水要燒開后晾到溫熱，鹽要撒三把。“她示范著用干凈的葛布蘸藥水，“順著皰疹生長方向涂，留出半寸邊緣，給皮疹留出消退的空間。“

說話間，她指尖劃過少女腕間的銀鐲——原主父親出海前留下的唯一信物，內側刻著模糊的“平安“二字，邊緣還留著長期佩戴磨出的包漿。記憶如潮水涌來：父親葬身風暴的白帆、母親咳血時染紅的粗布帕子，還有三天前自己暈倒在灶臺邊的場景，灶上的鐵鍋還燒著沒熬完的止咳草藥。三日后，當第一縷陽光爬上漁村的曬網架，竹匾里晾曬的馬齒莧干散發出淡淡草香。

王阿婆抱著新曬的蝦皮叩響柴門，銀鐲在門框上撞出清脆的響聲：“小滿神醫！紅疙瘩全結痂了，夜里總算能合眼了！“門外擠滿了拎著魚干的村民，船頭剛卸下的帶魚還滴著海水，潮濕的海風里，終于響起久違的歡笑聲。有個漢子捧著新打的八爪魚，非要塞進她手里：“俺婆娘腰上的皰，昨兒開始褪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