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醫坊的梧桐葉垂著晶瑩晨露，李承乾握著刻刀的手在顫抖。木牌上歪歪扭扭的“凈“字剛刻出半筆，鋒利的刀刃突然打滑，在他虎口劃出一道血痕。

暗紅血珠滲進木紋，驚得茯苓手中的體溫竹片“啪嗒“落地。“殿下！“小藥童慌忙掏出止血散，卻見李承乾甩了甩受傷的手，執意要將最后一筆刻完。木屑簌簌落在新制的消毒陶罐上，和罐身青釉繪著的纏枝蓮紋纏作一團。

茯苓咬著唇憋笑：“殿下這字越刻越像蝌蚪，倒和顯微鏡里的病菌般配。““住口！“李承乾耳尖紅得幾乎滴血，刻刀在木牌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袖中突然滑出半塊刻廢的銀鐲，內側歪扭刻著“小滿“二字，邊緣還留著深淺不一的鑿痕。

他手忙腳亂去撿，玉冠上的珍珠流蘇跟著晃個不停：“朕這是...這是防偽刻法，免得胡商仿造！“林小滿正巧捧著竹簡進來，見狀彎下腰幫他拾起銀鐲。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時，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是連日研究蒸餾器械磨出的痕跡。“終南山的急報，痢疾在沿河村落爆發。“她將竹簡遞過去，目光卻被天際翻涌的陰云吸引。一陣熟悉的眩暈襲來，林小滿下意識按住額角。

銀鐲內側的“平安“二字泛起微光，恍惚間，她仿佛又看見波斯神廟穹頂的星辰，聽見李承乾在她耳畔說“等你回來“。當她再次睜眼，發現李承乾正攥著她的手腕，指腹輕輕擦過她腕間的傷口：“怎么又出神？“梧桐葉沙沙作響，幾片帶著晨露的葉子落在消毒陶罐上，倒影里，李承乾的目光比初升的朝陽還要灼熱。*終南山的秋雨裹著寒氣傾盆而下，青石路被浸透成墨色，泥漿在馬蹄下翻涌。林小滿攥緊韁繩，馬鞍上的顯微鏡木箱隨著顛簸發出沉悶的撞擊聲，箱角的銅扣已被磨得發亮。

轉過山道時，曬谷場上飄來的黃符紙突然糊在她臉上，混著雨水貼得生疼。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號哭，二十余村民正圍著張醫正往河里拋灑符紙。紙錢在渾濁的河水中打著旋兒，被漩渦卷成黑褐色的團塊，與她記憶里工業污染帶泛起的泡沫驚人相似。

林小滿翻身下馬，粗布裙擺立刻吸飽雨水變得沉重：“停下！活人治病不是祭河神就能解決的！“她踩著爛泥沖進臨時搭建的草棚，腐臭味撲面而來。三個病患蜷縮在潮濕的草席上，其中一人正劇烈抽搐，暗紅膿血順著草縫滲進土里。

林小滿扯下脖頸的汗巾裹住口鼻，顫抖著取出顯微鏡。當玻片在目鏡下聚焦，那些桿狀微生物正瘋狂扭動，像極了醫學院教材里的痢疾桿菌照片。“且慢！“李承乾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玄色錦袍沾滿泥點，手中陶罐被雨水澆得發燙。

生石灰遇水騰起的白煙模糊了他的眉眼：“張大人說河神震怒，可這陶罐里的排泄物若不深埋，才是真正的災禍！您的桃木劍，敢不敢劈開這瘟神容器？“張醫正的白胡子滴滴答答淌著水，顫抖著湊近顯微鏡。當目鏡里的微觀世界清晰呈現，老人突然踉蹌后退，撞倒了供奉河神的香案：“這...這桿菌與《千金方》記載的'濕熱蟲'形態竟分毫不差！難道孫真人百年前就...““既已確認病源，黃連解毒湯即刻煎制！“

林小滿舀起藥湯，銅勺在粗陶碗沿磕出清脆聲響。滾燙的藥汁順著患者嘴角流下時，她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現代急診室的藍光與監護儀的蜂鳴在眼前交錯。恍惚間，李承乾冰涼的手掌托住她后頸：“小滿！你的脈搏弱如游絲...“她勉力睜開眼，看見少年額前碎發上的水珠，正順著下頜滴在她手背。*暮色漫進山谷時，潮濕的霧氣裹著血腥味撲面而來。巫醫枯瘦的手指撥動腰間銅鈴，十二枚鈴鐺在雨中叮當作響，聲音像毒蛇吐信般刺耳：“外鄉人帶來的不是醫術，是河神的憤怒！“他頭頂的獸皮帽突然燃起幽藍火焰，那詭異的光芒映在他布滿刺青的臉上，猙獰可怖。

而此刻，林小滿腕間的銀鐲也開始發出微弱的白光，兩種光芒在雨幕中交織，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對峙。李承乾握緊陶壺的手青筋暴起，皂角水潑向茅廁的瞬間，刺鼻的氣味混著雨水濺起。就在這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林小滿伸向污水的指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淡青色的血管逐漸隱去，皮膚下仿佛泛起粼粼水光。

“小滿！你的手...“李承乾的驚呼被雷聲劈碎。林小滿卻出奇地平靜，她翻轉手掌，看著掌紋在透明化的皮膚下漸漸消失。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初穿越時的慌亂，第一次用青霉素救人時的震撼，還有無數個挑燈研讀醫書的夜晚。

她終于明白，當治愈人數突破某個界限，時空法則正在啟動。顫抖著翻開隨時帶在身邊的《現代醫學筆記》，泛黃的紙頁間突然飄落一張泛黃的信箋，最后一頁不知何時出現一行小字，墨跡還帶著未干的水痕：“當顯微鏡下的病菌停止蠕動，便是歸期。

秋夜的雨絲如銀針般斜斜刺入窗欞，陶制油燈在狂風中劇烈搖晃，橘色的光暈被拉扯成破碎的漣漪。李承乾跪在床榻前，指腹摩挲著林小滿逐漸變得透明的手腕，銀鐲與他袖口的銀戒突然發出蜂鳴，聲音里裹挾著細微的電流聲。

“你說過要開醫科大學，要在太醫院設微生物科...“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火燎過的竹簡，喉結艱難地滾動著。林小滿的指尖拂過李承乾眼下青黑，在他掌心的刻刀繭上停留許久。窗外傳來孩童嬉笑，那些被她治愈的小患者們正舉著燈籠在雨巷奔跑，紙燈籠上畫著用朱砂勾勒的洗手步驟。

她將那臺斑駁的顯微鏡塞進他懷里，鏡筒上還沾著敦煌石窟的沙粒：“現代的醫學教材里，還沒有盛唐女醫的故事。“話音未落，案頭張醫正的錯題本突然嘩啦啦自動翻頁，泛黃的宣紙上浮現出她用簡體字書寫的“煮沸消毒七步法“，墨跡未干卻泛著奇異的金屬光澤。

李承乾猛地扯開衣襟，露出心口處用朱砂繪制的心肺圖——那是林小滿教他解剖時的臨摹。他顫抖著掏出懷中的婚書，明黃絹帛上東宮印璽鮮紅如血，“朕連合巹杯都刻好了，是你教的心肺模型形狀...“話音戛然而止，婚書在林小滿指尖化作星屑，如同那年上元夜他們共賞的煙火。雨勢愈發洶涌，打在窗欞上的雨聲混著遠處更夫梆子聲。

林小滿的淚水滴在李承乾手背上，卻如晨露般穿透而過。她忽然輕笑出聲，拂去他眉間的憂愁：“你看，“她指向雨幕中奔跑的孩童，燈籠的暖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體，在地面投下蒲公英狀的光斑，“等顯微鏡下的病菌再也害不了人，我就回來——帶著現代的青霉素，來看你刻的校徽。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雨幕，林小滿猛然睜開眼，消毒水的氣味涌入鼻腔——她躺在現代醫院的值班室，手機屏幕顯示著未接來電：“急診科實習生林小滿，速來搶救室！““等等！“她摸向手腕，銀鐲還在，內側的“平安“二字卻變成了“小滿“。衣兜里掉出半塊刻廢的陶片，上面歪扭刻著“凈“字，邊緣還帶著唐朝雨水的潮氣。

搶救室的推床呼嘯而過，她抓起白大褂沖進去，忽然在病人床頭看見眼熟的場景：膿血便、脫水體征——正是唐朝的痢疾癥狀。當她用黃連注射液推進靜脈時，病人手腕上的銀鐲閃過微光，與她的銀鐲遙相呼應。

“林醫生，病人情況穩定了！“護士的聲音打斷思緒。她望向窗外，梧桐樹的影子在地面投出類似顯微鏡的圖案，手機彈出一條新聞：“考古發現唐代女醫坊遺址，出土刻有'小滿堂'的消毒陶罐...“消毒水的氣味與槐花香在記憶里重疊，林小滿忽然輕笑——原來最完美的穿越，從不是單向的離開，而是將盛唐的月光，永遠種在了現代醫學的土壤里。

就像此刻，她口袋里的陶片正在發燙，仿佛李承乾的刻刀，正隔著時空，在史書上刻下屬于他們的，永不褪色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