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玥轉身離去時，步伐不重，卻每一步都踩在蘇若蘅心頭。

她站在原地，直到那道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廊角盡頭，才緩緩收回視線。風從檐下穿過，吹得她鬢邊幾縷碎發輕輕晃動，像一串無聲的嘆息。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還殘留著方才為姜明玥敷藥時的溫度。那些傷痕，不是新傷，有不少是舊傷翻裂所致。她的女兒，活得比她想象中更艱難。

夜色漸濃，燭火未燃，蘇若蘅坐在窗邊，望著天幕上初現的星子，思緒卻早已沉入記憶深處。

她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七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是她被灌下毒藥的那一夜。

姜允謙親手將一碗黑色湯藥遞到她唇邊，語氣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若蘅，你我夫妻一場，我不想你在最后時刻受苦。”

她只當他是看在夫妻情分上做最后安慰，可當他親手將她綁在床上，用銀針封住她幾處重要穴位，她才驚覺不對。

“你……你要做什么？”

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聲說了一句：“女兒我會好好養大，你放心。”

下一刻，那碗湯藥便被強行灌入喉中，苦澀如地獄之泉。

她掙扎、嘶吼、哭喊，但全身經脈已被封死，連最微弱的動作都無法完成。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被抱走，聽著她在奶娘懷中啼哭，一聲聲，撕心裂肺。

那一夜之后，她以為自己死了。

等她醒來，已是三天后，身在一座偏僻寺廟，渾身是傷，喉嚨嘶啞，四肢無力。一個老尼姑告訴她，是有人將她送來的，但她已經記不清那人是誰，也記不清自己是如何活著回來的。

她曾一度懷疑自己瘋了，直到某日無意間在寺廟后山發現一位隱居的老醫者，那人認出她是蘇家大小姐，又聽聞她體內仍有殘毒未清，便收留她療傷，并傳授畢生醫術與毒理。

她開始一點點恢復力氣，也開始計劃復仇。

她知道，單憑自己，無法撼動姜允謙這座巍然高塔。所以她蟄伏，七年不見天光，只為等待一個機會。

而現在，那個機會來了。

她睜開眼，望向窗外。月色清冷，灑落在地上，像一層薄霜。

“不能再拖了。”她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像是對自己說的，又像是對命運低語。

她站起身，走到床邊，輕輕掀開一角帷帳。

姜明玥已經睡熟，呼吸綿長而淺淡，眉頭微微蹙起，似乎連夢里都不安穩。

蘇若蘅緩緩坐下，手指輕輕撫過女兒手腕上那道疤痕——那是小時候咬出來的牙印，深深淺淺，仿佛一道永遠愈合不了的傷口。

她的眼眶忽然濕潤了。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重逢的一天，也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她擔心女兒會恨她拋棄了自己，擔心她早已忘了母親的模樣，甚至擔心她已成了姜允謙的棋子。

可如今看來，姜明玥不僅沒被徹底馴服，反而比她想象中更加堅韌。她竟能在相府這龍潭虎穴之中生存七年，還能暗中收集證據，這份膽識與心機，遠超常人。

蘇若蘅輕輕握住姜明玥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她安心了些許。

“對不起。”她低聲呢喃，“對不起，讓你一個人熬過了那么多年。”

她記得在清醒前，女兒還在叫她“娘親”，聲音稚嫩，帶著點鼻音。如今再聽到她說話，卻是沙啞而冷靜，仿佛早早就失去了小女孩該有的天真爛漫。

這一夜，她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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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灑進屋內，落在姜明玥臉上。

她緩緩睜開眼，察覺到蘇若蘅仍坐在床邊，目光正落在她手腕那道疤上，神情恍惚。

“云錦姐姐？”她輕輕喚了一聲。

蘇若蘅回神，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笑意：“醒了？昨晚睡得好嗎？”

姜明玥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忽然開口：“你是不是……見過我娘？”

蘇若蘅神色不變，依舊微笑：“你怎么又說這個？我只是個醫女罷了。”

“可你的眼神不一樣。”姜明玥坐起身，聲音低沉卻堅定，“你看著我傷口的時候，眼神里藏著心疼。不是同情，是心疼。”

她說這話時，目光直視蘇若蘅，像是要穿透她所有的偽裝。

蘇若蘅沉默片刻，輕輕嘆了口氣：“我若真是你母親，你覺得我配嗎？”

姜明玥愣住。

“這些年，我什么都沒為你做。”蘇若蘅低聲道，“沒有保護你，沒有給你溫暖，甚至連你受了多少苦都不知道。”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卻又強撐著不讓淚水落下。

“可你還是活下來了，而且活得比任何人都堅強。如果不是你，我或許早就放棄了這條路。”

姜明玥怔怔地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你……真的是我娘？”她遲疑地問。

蘇若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緩緩伸出手，輕輕撫摸那道疤痕，聲音輕柔：“這是你五歲那年發燒，咬在娘腕上留下的。你說以后我要是不見了，你就記住這個味道。”

她頓了頓，又道：“你還記得嗎？”

姜明玥的眼睛猛地睜大，嘴唇顫抖了一下。

那一刻，她終于確認了。

眼前的女子，就是她朝思暮想的母親。

她撲上前緊緊抱住她，眼淚奪眶而出，壓抑多年的委屈與思念終于決堤。

“娘親……”她哽咽著喊，“我一直在找你……我一直都在找你……”

蘇若蘅也緊緊摟住她，淚水終于滑落。

“我知道。”她低聲說，“我知道你從未放棄過希望。”

這一刻，所有壓抑的情感都化作滂沱大雨，沖刷著她們之間七年的隔閡與痛苦。

母女倆緊緊相擁，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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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蘇若蘅獨自站在院中，望著天邊飄過的云。

姜明玥去廚房做事了，臨走前還回頭看她一眼，眼里有淚，也有笑。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正準備回房繼續整理藥材，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她迅速回頭，只見一名小丫鬟匆匆跑來，臉色蒼白。

“云錦姑娘，不好了！夫人暈倒了！”

蘇若蘅眉頭一皺，立刻提起醫箱往東廂趕去。

寧昭儀為何會突然暈倒？

她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踏進東廂時，她看見寧昭儀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急促而不穩。

蘇若蘅快步上前，搭上她的脈搏，眉頭瞬間擰緊。

“中毒了。”她低聲說道。

旁邊的嬤嬤聞言大驚：“中毒？誰敢對夫人下毒？”

蘇若蘅沒有回答，而是迅速取出銀針，在寧昭儀幾處關鍵穴位上扎下，同時示意身邊人取來解毒湯藥。

就在她處理的同時，窗外忽然傳來一聲輕微響動。

她猛然抬頭，窗外空無一人，只有風吹動樹枝的聲音。

她心中警鈴大作。

如果她猜得沒錯，這根本不是一次普通的投毒事件。

而是，有人……

已經開始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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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相府書房內。

姜允謙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看來，魚兒已經咬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