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被十輛壓路機來回碾過的痛，從四肢百骸鉆心剜骨地涌上來，逼得蘇拾玖猛地睜開眼。

入目是古色古香的雕花床頂，掛著半舊不新的流蘇帳幔，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類似草藥混合霉味的古怪氣息。

“我……在哪兒？”她沙啞著嗓子開口，喉嚨干得像吞了十斤沙子。

“小姐！您終于醒了！”一個梳著雙丫髻、穿著粗布襦裙的小丫鬟撲到床邊，眼圈通紅，“您都昏睡三天了，可嚇死春桃了！大夫說您要是再不醒，就得……就得準備后事了，嗚嗚嗚……”

春桃？小姐？

蘇拾玖腦子“嗡”一聲，無數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瘋狂涌入……

這里是大晟朝的商川，她現在的身份是蘇家庶女蘇拾玖，三天前因為被嫡母訓斥“克夫命”，一時想不開投了井，被撈上來后就高燒不退，直到剛才……

被現代那個為了研發新菜譜連續熬夜三天、最終累倒在灶臺前的美食博主蘇拾玖，鳩占鵲巢了。

更離譜的是，原主這“克夫命”并非空穴來風，她前兩個定親的郎君都在婚前暴斃，如今又被指給了稷川那位出了名的病秧子王爺蕭燼寒，據說這位王爺從娘胎里帶出的弱癥，太醫斷言活不過二十，眼下已經十九了，妥妥的半截身子埋進土里。

“克夫？病秧子王爺？”蘇拾玖倒吸一口涼氣，掙扎著坐起來，“春桃，快！拿鏡子來！”

銅鏡里映出一張蒼白消瘦的臉，眉眼倒是清秀，只是嘴唇干裂，眼下烏青，確實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完了完了，”蘇拾玖哀嚎一聲，“別人穿越不是王妃就是公主，再不濟也是個富家千金，我怎么穿成了個‘克夫專業戶’，還要嫁給一個活不過二十的病王爺？這張叔怕不是劇情寫錯了吧！”

春桃嚇得趕緊捂住她的嘴：“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王爺雖病，卻是當今圣上的親弟弟，金枝玉葉呢！再說了，嫡母說了，這門親事是圣上賜的，您可不能……”

“賜的也不行啊！”蘇拾玖一把拍開她的手，現代獨立女性的靈魂在吶喊，“我蘇拾玖就算餓死，死外邊，也絕不嫁給一個快死的病秧子！”

她越想越氣，原主就是被這封建禮教逼死的，她既然來了，就得替原主，也替自己，活出個不一樣來！

“春桃，”蘇拾玖眼神一亮，“今天初幾？離我跟那病王爺成親還有幾天？”

“回小姐，今天初六，下月初八……就……就成親了。”春桃聲音越來越小。

“只剩一個月？！”

蘇拾玖差點又暈過去，不行，必須立刻馬上退婚！

她猛地掀開被子，顧不上渾身酸痛，跳下床就開始翻箱倒柜：“筆墨紙硯！快給我拿筆墨紙硯！”

春桃雖然不懂，但還是飛快地取來了文房四寶。

蘇拾玖挽起袖子，趴在桌上，憑著記憶里現代離婚協議書的格式，唰唰唰寫下一份“退婚協議書”。

只見紙上龍飛鳳舞地寫著：

退婚協議書

立約人：蘇拾玖（以下簡稱“乙方”），蕭燼寒（以下簡稱“甲方”）。

鑒于乙方與甲方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親，現因乙方認為雙方性格不合、生活習慣差異巨大，且甲方患有嚴重疾病，恐影響婚姻生活質量，經友好協商，達成如下協議：

1. ?雙方自愿解除婚約，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2. ?甲方不得因退婚事宜追究乙方及乙方家族任何責任。

3. ?乙方無需退還任何彩禮，甲方亦不得索要。

4.?本協議自雙方簽字按手印之日起生效，具有法律效力。

立約人（乙方）：蘇拾玖（簽名+鮮紅的拇指印）

“小姐，這……這是什么？”春桃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退婚協議書！”蘇拾玖得意地吹了吹墨水，“現代法律文書，講究的就是一個契約精神！商川不是最看重契約嗎？我就不信這協議不管用！”

她不知道的是，商川的契約確實神圣，但僅限于商事往來，用在退婚上，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當下，蘇拾玖揣著協議書，拉著春桃就往外沖，直奔蘇府正廳，她記得今天是蘇家宴請賓客、正式宣布她婚訊的日子。

正廳里果然高朋滿座，嫡母王氏正滿面春風地接受眾人道賀，看到蘇拾玖沖進來，臉色一沉：“玖兒？你不好好歇著，跑出來做什么？成何體統！”

蘇拾玖理都沒理她，徑直走到廳中，清了清嗓子，揚聲道：“各位叔伯嬸子、哥哥姐姐，今日我蘇拾玖有一事要宣布！”

眾人嘩然，紛紛看向她。

蘇拾玖深吸一口氣，展開手中的協議書，朗聲道：“我與稷川王爺蕭燼寒的婚事，就此作罷！這是我擬好的退婚協議書，只要蕭燼寒簽了字，按了手印，我們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什么？！”王氏嚇得差點暈過去，“蘇拾玖！你瘋了不成？這是圣旨賜的婚，你敢退婚？你想連累全家嗎？”

“嫡母，”蘇拾玖冷笑一聲，“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強扭的瓜不甜，強嫁的郎……怕是連瓜皮都吃不上吧？再說了，這協議合情合理，符合商川契約精神，有何不可？”

就在這時，一個威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哦？朕倒是想聽聽，這符合商川契約精神的退婚協議，是個什么模樣？”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著明黃龍袍的中年男子在一眾侍衛簇擁下走了進來，正是大晟朝的皇帝陛下。

蘇拾玖：“！！！”

皇帝怎么來了？！這情節不對啊！

她腦子飛速運轉，難道原主的身份還有什么隱情？不對，原主就是個不受寵的庶女而已……

來不及多想，皇帝已經走到了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協議書上，饒有興致地接過。

“‘性格不合、生活習慣差異巨大’……‘患有嚴重疾病，恐影響婚姻生活質量’……”

皇帝念著念著，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蘇拾玖，果然是商川出來的，連退婚都這么……別具一格。”

蘇拾玖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皇帝笑完，臉色一板，沉聲道：“只是可惜了，這婚，你退不得。”

他將協議書遞給身邊的太監，朗聲道：“今日朕不僅是來道賀的，更是來宣讀圣旨的。”

太監展開圣旨，尖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商川蘇氏女拾玖，溫婉賢淑，知書達理（蘇拾玖：？？？），今賜婚于稷川王蕭燼寒為正妃，擇下月初八吉時完婚，欽此……”

蘇拾玖：“……”

社死。

這絕對是她兩輩子加起來，最社死的時刻。

當著皇帝和滿廳賓客的面，她試圖退婚，結果被當場賜婚，還被夸了“溫婉賢淑”？

她看著手中那份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退婚協議書，欲哭無淚。

完了，這下不僅退不了婚，還得嫁給那個據說活不過二十的病王爺了。

蘇拾玖欲哭無淚，只能在心里哀嚎：老天爺，你玩我呢？！

而此刻，遠在稷川王府的蕭燼寒，正靠在軟榻上，聽著暗衛墨三匯報京城傳來的“趣事”，蒼白的臉上勾起一抹幾不可查的弧度。

“蘇拾玖……”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有點意思。”

他倒要看看，這個敢在皇帝面前鬧退婚的“克夫女”，能翻出什么浪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