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巫祝：天命預言
第一章·神選之女
商鳶跪坐在神廟的石階上，細長的手指輕輕撫過一片龜甲。初春的風帶著寒意掠過她的長發，眉間那點朱砂痣在晨光中如一滴凝固的血。她今年剛滿十六，卻已能完整背誦《連山易》中所有卦辭。
“鳶兒，過來。“父親的聲音從神廟內傳來，低沉而威嚴。
商鳶小心地將龜甲收入懷中，起身時裙裾拂過石階，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神廟內光線昏暗，只有幾盞青銅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父親商容跪坐在神像前，面前擺放著一排已經灼燒過的卜骨。
“王宮傳來消息，周王三日后要舉行大祭?！案赣H沒有回頭，聲音卻清晰地傳入商鳶耳中，“這次由你來主持占卜?！?/p>
商鳶的手指微微顫抖。雖然她從小接受嚴格訓練，但正式為王占卜還是第一次?！案赣H，我還不夠資格...“
“夠了?！案赣H終于轉過身，那雙深陷的眼睛直視著她，“昨夜我觀星象，紫微黯淡，太白光盛。王室將有大變，你必須做好準備?！?/p>
商鳶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她明白父親話中的含義——作為世代侍奉王室的巫祝家族，他們不僅解讀天意，更肩負著守護王朝秘密的使命。
“記住，“父親的聲音忽然變得柔和，“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神靈選擇你，自有其道理?！?/p>
三日后，商鳶穿上正式的巫祝禮服——一件深青色長袍，腰間系著五色絲帶，長發用骨簪挽起。眉間的朱砂痣被特意用胭脂加深，那是通靈者的標記。父親親自為她戴上青銅面具，面具上的紋路古老而神秘。
“從今天起，你不再只是商鳶，“父親鄭重地說，“你是神靈與凡人之間的橋梁?！?/p>
王宮的馬車已在神廟外等候。商鳶踏上馬車時，注意到護衛隊伍中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他穿著簡單的皮甲，腰間佩劍，面容剛毅，眼神卻異常清澈。當商鳶經過時，他微微低頭，卻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那是申屠家的長子，申屠稷?！半S行的老仆低聲告訴她，“他父親是王宮衛隊長，這次專門派他來護送巫祝大人。“
商鳶沒有回應，只是輕輕點頭。作為巫祝，她早已習慣與凡人保持距離。但不知為何，那年輕護衛的眼神讓她感到一絲異樣，仿佛在哪里見過。
馬車緩緩駛向王宮，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商鳶透過車簾縫隙，看到街道兩旁跪拜的百姓。他們敬畏地看著這輛載著巫祝的馬車，仿佛里面坐著的是神靈本身。
“巫祝大人，我們到了。“申屠稷的聲音從車外傳來，低沉而恭敬。
商鳶深吸一口氣，戴好青銅面具，緩緩走下馬車。王宮正殿前已經設好了祭壇，周懿王身著禮服站在臺階上，面容憔悴。商鳶注意到他的眼下有濃重的陰影，手指不停地摩挲著腰間玉佩——這是極度不安的表現。
“巫祝商鳶，拜見大王?！八辛艘粋€標準的巫祝禮，聲音通過面具傳出，顯得空洞而遙遠。
“免禮。“周懿王揮了揮手，聲音嘶啞，“近日天象異常，寡人夜不能寐。請巫祝為寡人占卜，看上天有何示警。“
商鳶點頭，走向祭壇。祭壇上已經準備好了占卜用的龜甲和牛骨，還有灼燒用的青銅釬。她示意侍從點燃香爐，然后開始凈手儀式。清水從銅壺中流出，洗過她細長的手指，那雙手在陽光下幾乎透明。
當一切準備就緒，商鳶取出一片最大的龜甲，開始低聲吟誦古老的咒語。她的聲音漸漸升高，語速加快，最后幾乎變成了一種非人的尖嘯。周圍的人都低下頭，不敢直視。只有申屠稷依然站在原地，目光緊緊跟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商鳶將青銅釬插入炭火中燒紅，然后輕輕點在龜甲上。龜甲發出“嗤嗤“的聲響，裂紋開始蔓延。她俯身觀察那些紋路，突然身體一僵——
火焰中，她看到了幻象：周王宮在燃燒，無數陌生的旗幟飄揚在城頭；一個從未見過的君王坐在王座上，接受群臣朝拜；最后，她看到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陵墓前，身后是手持利刃的士兵...
“巫祝大人？“申屠稷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商鳶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劇烈顫抖，汗水已經浸透了內衫。
周懿王急切地走上前：“如何？上天有何示警？“
商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剛才看到的幻象意味著什么——王朝更迭，周室將傾。但這樣的預言絕不能直接說出。
“大王，“她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平穩，“天象顯示，西方有旱災，東方有洪水。需加強邊境防備，減免受災地區賦稅。“
周懿王眉頭緊鎖：“就這些？“
商鳶低下頭：“上天還警示...王室內部有不諧之音，需謹慎處理宗族關系。“
這個回答似乎觸動了周懿王。他臉色驟變，揮手示意侍從退下，然后壓低聲音問：“具體是誰？“
商鳶感到一陣眩暈。她剛才的幻象中確實看到了幾個模糊的面孔，但無法確定身份。就在她猶豫時，一陣劇痛突然從眉間朱砂痣傳來，她忍不住輕呼一聲，捂住額頭。
“巫祝大人！“申屠稷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她。
商鳶透過朦朧的視線，看到申屠稷近在咫尺的臉。奇怪的是，他的面容與她幻象中看到的某個模糊影像重疊了。這個發現讓她更加不安。
“我沒事?！八銖娬局鄙眢w，掙脫了申屠稷的攙扶，“大王，天機不可盡泄。請給我三日時間，待我詳細解讀卜紋后再稟報。“
周懿王審視著她，最終點頭同意：“三日后，寡人要聽到完整的預言?！罢f完，他轉身離去，寬大的衣袖帶起一陣風，吹滅了祭壇上的幾盞燈。
人群散去后，商鳶獨自跪坐在祭壇前，重新審視那片龜甲。裂紋的走向確實預示了王朝的衰落，但更令她心驚的是其中隱藏的另一個信息——這個衰落過程將持續近百年，最終由一個來自西部的勢力終結周室。
“巫祝大人，該回去了。“申屠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商鳶收起龜甲，緩緩起身?；爻痰鸟R車上，她終于摘下了沉重的青銅面具。夕陽的余暉透過車窗照在她的臉上，眉間的朱砂痣顯得格外鮮紅。
“您...看到了不好的事情嗎？“申屠稷騎馬跟在馬車旁，突然問道。
商鳶有些驚訝于他的直白。通常沒人敢直接詢問巫祝的占卜內容?！盀槭裁催@么問？“
“您的眼神?！吧晖鲤⒄f，“我父親說，人在極度恐懼時，瞳孔會放大。剛才您看龜甲時，就是那樣的眼神。“
商鳶沉默片刻，然后輕聲說：“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p>
申屠稷點點頭，沒有再追問。但商鳶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按在劍柄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仿佛隨時準備應對危險。
回到神廟時，天已全黑。商鳶向父親詳細匯報了占卜結果和看到的幻象，唯獨隱瞞了關于申屠稷的部分。
“百年...“父親商容長嘆一聲，“比我想象的還要快。鳶兒，這個預言絕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否則我們全家都有殺身之禍?！?/p>
“但三日后我要向大王匯報...“
“就說天象警示邊境戰事和內部分裂?！案赣H打斷她，“足夠引起他的重視，又不會泄露天機?！?/p>
商鳶點頭應下，卻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取出私藏的小龜甲，決定再做一次私人占卜。這次，她想知道那個出現在幻象中的申屠稷究竟意味著什么。
火焰再次燃起，龜甲裂開。商鳶俯身查看，突然倒吸一口冷氣——裂紋清晰地組成了一個持劍的人形，而那人形的頭部位置，恰好是申屠稷的面容！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商鳶迅速將龜甲藏入袖中。門被輕輕敲響，是父親。
“鳶兒，王宮又派人來了?！案赣H的聲音透著疲憊，“說是大王等不及三日，要你明日再入宮占卜?！?/p>
商鳶的心沉了下去。周懿王如此急切，顯然朝中局勢比她想象的還要嚴峻。而她剛才的私人占卜又增添了新的變數——申屠稷，這個今天才認識的護衛，為何會出現在關乎王朝命運的預言中？
“告訴使者，我明早準時前往?！八龑Ω赣H說。
待父親離去后，商鳶取出那片小龜甲，用匕首在上面刻下一個特殊的符號——這是巫祝家族世代相傳的“封口“符，用于封印那些不能說的秘密。然后她將龜甲放入一個青銅匣中，藏在了床下的暗格里。
窗外，一輪血月悄然升起。商鳶不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命運已經與那個叫申屠稷的護衛，還有整個周王朝的興衰，緊緊糾纏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