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系A307教室的門被推開時，沈星禾正踮腳擦黑板頂端的公式。

粉筆灰簌簌落在她睫毛上，她瞇著眼回頭，看見陸嶼站在門口，黑色沖鋒衣領口豎到下巴，懷里抱著嶄新的畫冊。晨光從他背后漫進來，在地板上拖出一道修長的影子。

“賠你的！“沈星禾跳下講臺，從包里掏出包裝精美的畫冊，“我連內頁的折痕都按原樣復原了。“

陸嶼接過畫冊，指尖在燙金書脊上摩挲兩下，突然皺眉：“這不是同一版。“

“原版絕版了。“沈星禾湊近指給他看，“但這本是紀念版，多了三十頁作者手稿......“她身上橙花的香水味隨著動作飄過來，陸嶼后退半步。

教室突然涌入嘈雜的人聲。戴圓框眼鏡的老教授敲了敲講臺：“期中小組作業——舊城區改造調研，每組兩人，名單投影在屏幕上。“

沈星禾抬頭，突然瞪大眼睛。她和陸嶼的名字緊緊挨在一起，像被強行拼湊的碎片。

“教授！“她舉手，“我是外院的......“

“跨學科合作更有意義。“教授推推眼鏡，“陸同學的手繪功底配上沈同學的文案能力，我很期待。“

陸嶼轉身就走。

沈星禾追到走廊拐角，拽住他背包帶：“你去哪？截止日期只剩兩周！“

“資料室。“陸嶼甩開她的手，“別跟著。“

“可我們需要討論分工......“

“不需要。“陸嶼從背包側袋抽出一疊紙拍在她懷里，“數據都在這，你負責文字。“他頓了頓，“別改我的圖。“

沈星禾低頭看資料，最上方是張泛黃的公交車票，目的地印著“青松療養院“。她再抬頭時，走廊盡頭已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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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頂層的古籍修復室常年陰冷。沈星禾裹著林薇借她的羊絨披肩，對著筆記本電腦哈氣取暖。

陸嶼給的資料整齊得可怕——二十七頁測繪數據，每處建筑破損都標注了經緯度坐標；三十張手繪結構圖，連裂縫寬度都用不同色鉛筆區分。但所有關于“青松療養院“的內容都被撕掉了，只剩那張車票突兀地夾在中間。

“找什么呢？“

身后響起的聲音嚇得沈星禾碰翻咖啡杯。陳默單手撐住桌子，另一只手敏捷地撈起即將墜地的U盤。

“陸嶼的作業？“他瞥見屏幕上的圖紙，吹了聲口哨，“這變態的完成度......你負責添花就好。“

沈星禾用紙巾吸著鍵盤上的咖啡漬：“青松療養院是什么地方？“

陳默的笑容突然凝固。他拉開椅子坐下，聲音壓得極低：“三年前火災燒死了九個人，現在改叫精神病院了。“他指了指資料上的車票，“陸嶼每周三下午都去那里。“

“看望家人？“

“不知道。“陳默轉著手機，“他從不讓人跟，有次我偷偷打車追，被他從公交站踹下來了。“

沈星禾望向窗外。鉛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遠處建筑工地的塔吊像懸在空中的斷頭臺。她突然合上電腦：“今天周幾？“

“周三。“陳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該不會......“

沈星禾已經抓起背包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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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路公交車在郊外山坡上顛簸。沈星禾縮在最后一排，鴨舌帽壓到鼻尖。隔著三排座位，陸嶼的背影像凝固的黑色剪影。

當“青松療養院“的銹蝕站牌掠過車窗時，沈星禾的心臟幾乎要撞碎肋骨。陸嶼下車后，她等了五分鐘才跟下去。

鐵柵欄圍起的建筑群比她想象的更陰森。主樓外墻留著火災熏黑的痕跡，新刷的白色涂料像拙劣的粉飾。沈星禾躲在梧桐樹后，看著陸嶼走進西側小樓。

她躡手躡腳靠近時，二樓窗口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藥為什么停？“陸嶼的聲音像繃緊的弦。

蒼老的女聲帶著哭腔：“他們說......說你的匯款遲了三天......“

沈星禾貼著墻根挪到窗下。透過破損的紗窗，她看見陸嶼站在病床邊，背影僵硬得像塊鐵板。床上坐著個頭發花白的女人，左臉布滿燒傷疤痕，正用扭曲的手指撕扯枕套。

“我加錢。“陸嶼從背包里掏出一沓信封，“以后直接找王主任，別聽護工嚇唬。“

女人突然抓住他手腕：“晴晴來看過我！她說你畫那些畫......“

“她沒來過。“陸嶼抽回手，“方晴在國外。“

沈星禾不小心踩斷樹枝的脆響讓兩人同時轉頭。她慌不擇路地沖向灌木叢，卻被突出的鋼筋劃破小腿。

血珠滲進襪子時，身后響起冰冷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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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站牌下，沈星禾用紙巾按著傷口，偷瞄身旁的陸嶼。他盯著遠處起伏的山巒，下頜線繃成鋒利的弧度。

“那是......你媽媽？“她小聲問。

陸嶼的喉結滾動一下：“畫冊的事兩清了。“

“但小組作業......“

“我會申請調組。“

沈星禾猛地站起來，傷口撞到站牌柱也顧不上疼：“因為我看到你媽媽？還是因為方晴？“她掏出那張從資料里抽走的車票，“這個方晴，就是畫里被你反復涂抹的人對不對？“

陸嶼的眼神驟然變冷。他一把攥住車票，卻連帶著扯出沈星禾口袋里對折的紙——精神病院的繳費單，患者姓名欄寫著“陸美玲“，聯系人那欄卻是：方文華（兄）。

空氣凝固了。

“所以方晴是你......“沈星禾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陸嶼奪回單據，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別再調查我。“

遠處傳來公交車的轟鳴。沈星禾突然抓住他袖口：“舊城區改造的選題，“她急促地說，“我們換成療養院吧？這種戰后建筑更有調研價值......“

陸嶼甩開她的手：“然后呢？讓你寫成悲情故事投稿校報？“

“我可以幫你！“沈星禾固執地攔在車門前，“你媽媽明顯需要更好的醫療條件，如果我們的調研能引起市里重視......“

公交車門緩緩關閉，將她的尾音碾碎在尾氣中。陸嶼最后看她一眼，那目光像在看一個不懂危險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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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禾一瘸一拐回到學校時，天已經黑了。

她鬼使神差地走向建筑系館，三樓的燈還亮著。透過門縫，她看見陸嶼站在碎紙機前，把厚厚一疊資料喂進鋸齒狀的入口。

突然，他停下動作，從某頁紙的夾層里抽出一張照片。

沈星禾屏住呼吸——照片上是年輕的陸媽媽摟著兩個小孩，男孩明顯是幼年的陸嶼，而被他緊緊拽著手的女孩......

陸嶼點燃打火機，火苗舔舐照片邊緣時，門外的沈星禾看清了那個穿白裙子的女孩。

她胸口別著名牌：方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