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顯微鏡下的雙重瞳孔
敦煌科研站的清晨,咖啡機發出刺耳的空轉聲。
顏筱青盯著培養皿里的細胞樣本,那些提取自莊澤后頸疤痕的細胞,正在顯微鏡下呈現出異常的分裂節奏。它們的端粒末端附著著細小的金粉顆粒,像極了北魏畫工在壁畫中描繪的星辰軌跡。
“該吃早餐了。“莊澤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不合時宜的溫柔。他將全麥三明治放在實驗臺上,芝士融化的痕跡里混著細小的沙粒,“加了你喜歡的酸黃瓜。“
筱青沒有回頭,繼續調整熒光染色劑的配比。當藍色熒光覆蓋細胞時,她倒吸一口冷氣——那些金粉顆粒竟組成了完整的DNA雙螺旋結構,而螺旋中央,清晰地映出一張北魏男子的面孔。
“這是......“她的指尖在載玻片上留下水痕。
“我的祖先。“莊澤替她說完,聲音里帶著考古學家般的冷靜,“北魏畫工陳延祐,莫高窟第254窟薩埵太子本生圖的主筆。“
三明治的酸黃瓜味突然變得刺鼻,筱青想起上周在玫瑰園挖到的骨殖,經鑒定屬于公元5世紀的敦煌工匠。那時莊澤還笑著說“說不定是我祖先“,而現在,這句話成了最鋒利的手術刀。
“所以你后頸的疤痕,不是實驗后遺癥。“她轉身看向他,陽光穿過他的瞳孔,在視網膜上投下細碎的金粉反光,“是陳延祐的基因在顯性表達。“
莊澤伸手觸碰后頸,這個動作已經重復了三十年,卻直到今天才明白意義。他想起父親實驗室的秘密筆記,那些用朱砂標注的“畫工永生“段落,原來不是瘋狂,而是家族使命。
“昨晚的基因回溯實驗,“他從白大褂口袋里掏出記錄芯片,“你看到了什么?“
筱青想起昨夜接入神經接口的瞬間,鋪天蓋地的土黃色涌來:粗糙的麻紙、燃燒的牛油燈、混著細沙的青稞餅。她看見自己——不,是千年前的畫工——正在調制石綠顏料,指尖沾著的銅礦石粉末,與莊澤細胞里的金粉顆粒完美重合。
“我看見他在畫薩埵太子。“她輕聲說,“用自己的血調和朱砂,因為覺得礦物顏料不夠熱烈。“
莊澤的喉結滾動,芯片在掌心留下齒痕。他知道,那個畫工在完成壁畫后不久就去世了,年僅二十八歲,卻在基因里刻下了延續千年的編碼。
“聯合國的人下午到。“他將芯片插入電腦,屏幕上跳出陳延祐的基因圖譜,“他們要把我的基因注入'綠洲計劃'疫苗,批量生產'永生畫工'。“
筱青抓起三明治砸向墻壁,酸黃瓜片落在基因圖譜上,像滴在古畫上的污漬。她想起父親筆記里的警告:“當藝術成為可復制的基因產品,靈魂將無處棲息。“
“所以你打算當這個文明的載體?“她的聲音里帶著破碎的顫抖,“讓千萬人擁有你的基因,卻失去自己的靈魂?“
莊澤凝視著她眼中的淚光,想起他們第一次在沙漠看流星雨的夜晚,她曾說“每個靈魂都是獨一無二的流星“。而現在,他可能成為終結流星的引力源。
“這是使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塊正在風干的泥板,“就像陳延祐用生命繪制壁畫,我要用基因傳承文明。“
筱青轉身跑出實驗室,沙靴在走廊里踩出急促的響。她需要去第254窟,去看看那個用生命作畫的畫工,去確認在基因的長河里,是否還有不可復制的星光。
第二節北魏洞窟的血色朱砂
正午的第254窟浸在琥珀色的陽光里。
筱青跪在薩埵太子本生圖前,用放大鏡觀察太子舍身飼虎的畫面。在老虎撕咬的血腥場景中,她發現一處異常的朱砂暈染——那抹紅色比周圍更深,帶著微微的褐色,像干涸的血跡。
“需要幫忙嗎?“莊澤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他慣有的雪松香水味。他手里拿著新的修復液,瓶身標簽上寫著“陳延祐基因提取物“。
“離我遠點。“筱青沒有回頭,繼續用探針挑取顏料樣本,“你身上有他的血,讓我覺得惡心。“
這句話像冰箭射中靶心。莊澤看著她微微發顫的肩膀,想起昨夜基因回溯時,她在虛擬空間里發出的驚呼——當畫工刺破手指調和朱砂時,她的神經接口同步傳來刺痛感。
“那不是血,是傳承。“他將修復液放在佛龕上,玻璃瓶與石質表面碰撞出清響,“陳延祐在顏料里注入了自己的情感數據,就像我們用金粉儲存記憶。“
筱青突然轉身,手中的探針劃破他的袖口。在露出的皮膚上,她看見淡金色的血管紋路,與壁畫中薩埵太子的衣褶走向完全一致。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嗎?“她的聲音低得像洞窟里的暗流,“昨天回溯時,我竟然能感受到他畫老虎時的興奮,那種想要把死亡畫得美的沖動,正在我的神經里生長。“
莊澤的瞳孔驟縮,他終于明白為什么筱青的基因與玫瑰金粉共振率高達97%——他們不僅是戀人,更是跨越千年的基因共鳴體。
“這說明我們注定要一起完成使命。“他伸手想握她的手,卻被她用探針抵住咽喉,“筱青,想想那些在戰亂中消失的文明,我們可以成為它們的諾亞方舟。“
探針的針尖刺破皮膚,滲出的血珠落在薩埵太子的腳邊,與千年前的朱砂血跡重疊。筱青看著那點紅色,忽然想起父親失蹤前寄來的最后一幅畫——那是幅未完成的自畫像,畫布底下用金粉寫著“不要成為載體“。
“我父親也是你們的實驗品,對嗎?“她輕聲問,“他的長壽基因,他的意識殘片,都是你們'永生計劃'的一部分。“
莊澤沉默了,后頸的疤痕開始發燙,那是基因共振的征兆。遠處,聯合國直升機的轟鳴越來越近,像極了四十年前帶走他母親的那架。
“對不起。“他終于說,聲音里帶著千年的回響,“但有些責任,比愛情更沉重。“
第三節沙漠黃昏的基因鴻溝
科研站的黃昏,太陽能板在沙丘上投下巨大的陰影。
筱青坐在食堂角落,機械地攪拌著羊肉泡饃。碗里的饃塊泡得發漲,像極了基因檢測儀里那些過度分裂的細胞。她想起以前莊澤總說“泡饃要三分之一碎,三分之二塊“,而現在,他的餐具永遠放在離她三米遠的位置。
“顏小姐,“聯合國審查官突然坐在對面,“莊博士的基因測序顯示,他的情感數據與敦煌壁畫的共振頻率達到歷史峰值。“
筱青盯著對方領口的聯合國徽章,那藍色讓她想起莊澤母親白大褂的顏色。審查官推來一份文件,封面印著“人類文明永生計劃“,莊澤的照片被放在首頁,后頸的疤痕被處理成金色的藝術圖案。
“我們想邀請您參與首批疫苗接種。“審查官的語氣帶著誘惑,“作為陳延祐基因的共鳴體,您將成為文明傳承的雙螺旋結構。“
羊肉泡饃的氣味突然變得腥甜,筱青想起基因回溯時聞到的血腥味。她摸出隨身的狼毫筆,筆尖還沾著昨天修復用的金粉,在文件封面上畫了道歪扭的斜線。
“我是修復師,“她說,“不是基因工程師。“
“但您的修復工作,本質上也是在延續文明。“審查官的手指敲了敲文件,“想想那些正在風化的壁畫,我們可以用基因技術讓它們永遠鮮活。“
筱青剛要反駁,看見莊澤走進食堂。他換了件嶄新的白大褂,后頸的疤痕被精心遮蓋,像幅被修復過度的壁畫。他與審查官對視,點頭示意,那動作像極了敦煌壁畫中的供養人禮佛。
“你們先聊,“她站起身,碗里的湯潑在文件上,“我要去給壁畫做避光處理。“
走出食堂時,風沙突然變大。筱青裹緊防風服,卻在衣兜里摸到個硬物——是莊澤上周送她的沙漠玫瑰標本,花瓣已經干枯,卻還保留著數據存儲的光澤。她想起他說“這朵花永遠不會凋謝“,而現在,她只覺得那是對生命的Mockery。
“筱青!“莊澤的呼喊從身后傳來,“明天的基因融合實驗需要你......“
她沒有回頭,任由風沙模糊視線。在漫天黃沙中,她看見遠處的莫高窟像座被遺棄的孤島,而他們,正在成為島上的守墓人。
第四節基因融合艙的雙重心跳
子夜的基因實驗室泛著詭異的紫光。
莊澤躺在融合艙里,看著筱青在操作臺前來回走動。她穿著父親遺留的舊白大褂,袖口還沾著石青顏料,那顏色與他血管里的金粉形成微妙的共振。
“最后一次機會。“他的聲音通過對講機傳來,帶著金屬的冷感,“只要我們的基因融合,就能創造出文明傳承的完美載體。“
筱青盯著培養皿里的金粉,那些混合著兩人基因的顆粒正在形成胚胎狀的結構。她想起上午在第254窟發現的壁畫題記,陳延祐在文末寫著:“愿此畫工,世世生生,見佛聞法。“原來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基因會成為文明的種子。
“你知道胚胎干細胞的特點嗎?“她突然開口,將融合液倒入反應釜,“它們可以分化成任何細胞,卻唯獨沒有自己的身份。“
莊澤的心率監測儀跳得更快,他看見筱青的手懸在啟動鍵上方,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遠處的沙漠傳來狼嚎,與融合艙的蜂鳴聲交織成死亡的搖籃曲。
“啟動吧。“他閉上眼,任由金粉順著血管流向心臟,“讓我們成為文明的血管。“
筱青的指尖落下,卻在觸碰到按鍵的瞬間轉向,按下了緊急停止鍵。紅色警報響起的同時,她抓起滅火器砸向融合艙,玻璃碎片飛濺,金粉溶液潑在莊澤的白大褂上,形成與薩埵太子舍身圖相同的血跡圖案。
“你在干什么?“莊澤掙扎著起身,后頸的疤痕滲出金色液體,“這是千年難遇的機會!“
“這是對生命的褻瀆!“筱青將滅火器砸在地上,金屬撞擊聲驚醒了梁上的蝙蝠,“你以為用基因復制文明,就能留住靈魂?陳延祐的靈魂在他的筆觸里,在他的鮮血里,而不是在冰冷的數據里!“
莊澤看著她眼中燃燒的光,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熾烈。她的頭發被靜電揚起,像極了壁畫中飛天的飄帶,而她手中的狼毫筆,此刻比任何基因武器都更有力量。
“那我們的靈魂呢?“他輕聲問,“在這場文明的傳承里,還有我們的位置嗎?“
筱青突然想起父親筆記的最后一頁,那個被劃掉又重寫的圓,現在終于明白——那不是句號,而是莫比烏斯環的起點。她將狼毫筆蘸滿金粉,在融合艙的碎片上畫出一道裂痕,就像她在壁畫修復中故意保留的缺陷。
“我們的位置,“她看著金粉在裂痕中生長出根系,“就在這些不完美的縫隙里,在科技與藝術的夾角中,像沙漠玫瑰一樣,野蠻生長。“
莊澤站起身,金粉溶液順著下巴滴落,在地面畫出蜿蜒的軌跡。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她畫的裂痕,感受到數據與顏料在他神經里流動,那是比任何基因融合都更真實的共振。
“對不起。“他說,聲音里終于有了溫度,“我差點忘了,文明的意義,從來不是永生,而是被熱愛地記住。“
遠處,沙漠的黎明正在撕開黑夜。筱青看著莊澤后頸的疤痕,在晨光中逐漸淡化成普通的胎記,而那些金粉顆粒,正順著他的指縫,滲入實驗室的地磚,像極了千年前畫工將顏料揉進石壁的動作。
“天亮了。“她輕聲說,將狼毫筆插進他的白大褂口袋,“而我們,還有未完成的修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