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歐陽振飛將這句屈原的名句刻在星星形狀的鎮紙背面，此刻他正用指尖反復摩挲著那些凹陷的字跡，目光卻死死盯著辦公桌上高高的文件堆。臺燈在頭頂發出輕微的嗡鳴，林安遠事件的資料像一堵密不透風的墻，每一頁紙都蒙著淡淡的霧氣，讓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電腦屏幕暖光映照著他熬紅的雙眼，交易記錄在表格里整齊排列，卻像某種難以看懂的符號。林安遠出事前三個月，每月15號都會準時向一個尾號“7777“的賬戶轉賬，金額從五萬到二十萬不等，轉賬備注欄赫然寫著“小昊“二字。這潦草的字跡與林安遠平日工整的筆記形成刺眼反差，仿佛是被人強行塞進去的假話。

“技術組剛發來消息！“小同事抱著筆記本電腦推開辦公室門，“開戶人叫周昊，20歲，登記地址在城西錦繡小區17棟302。“歐陽振飛抓起車鑰匙時，金屬鏈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三天前在事發地點，林安遠僵硬的手指也是這樣蜷縮著，指甲縫里還嵌著半枚陌生的紐扣。

汽車的聲音劃破凌晨三點的寂靜，錦繡小區的路燈在雨幕中暈染成模糊的光斑。17棟的大門沒鎖，歐陽振飛踩著樓梯間積灰的大理石臺階向上，霉味混著奇怪香味撲面而來。302室的房門虛掩著，手電筒光束掃過滿地凌亂的瞬間，他瞳孔猛地收縮——墻角堆疊的空酒瓶在強光下泛著冷光，茶幾上散落的煙灰缸里，躺著一枚與林安遠指甲縫里一模一樣的銀質紐扣。

“組長，衣柜里有暗格！“新來的同事掀開掛著限量版運動鞋的衣柜，暗格里露出半截黑色硬盤。歐陽振飛戴上手套觸碰冰冷的金屬外殼時，手機突然震動，朱雪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傳來：“我在林安遠的云端找到個加密文件夾，解開后發現...全是他拍的會議照片。“

潮濕的風裹挾著咸味鉆進鼻腔，歐陽振飛站在周昊租住的海景公寓陽臺上，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高樓群。玻璃幕墻倒映著他緊皺的眉峰，朱雪發來的短信在屏幕上跳動：“照片拍攝時間都在轉賬前一周，最新那張是項目招標會現場。“他想起林安遠母親在告別儀式上說的話：“安遠說這次要是有成績，就能調到總部...“

詢問室的燈光下，周昊把玩著精致的打火機，亮面皮鞋有節奏地叩擊地面。這個染著栗色頭發的年輕人穿著新款衛衣，脖頸處隱約露出半枚玫瑰圖案，舉手投足間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我和林哥是好朋友，“他呼出一口氣，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那些錢是他投資我小店的啟動資金，合同在我律師那兒。“

歐陽振飛將裝著紐扣的袋子推到桌前，金屬表面折射的冷光讓周昊瞳孔微縮。“7月15號晚上九點到凌晨，你在哪里？“他的聲音像冰棱刺破空氣，“錦繡小區的攝像頭拍到你穿著沾著痕跡的白襯衫離開17棟。“周昊突然爆發出大笑，笑聲在狹小的空間里撞出回音：“警察同志，你們不會相信那些奇怪的畫面吧？最近小區都說有奇怪影子...“

朱雪推門而入時，手里的平板電腦正在播放視頻。畫面里穿白襯衫的身影確實詭異——他經過樓道感應燈時，燈光卻詭異地全部熄滅，唯有腳尖掠過的地面泛起細密的水跡，仿佛剛從外面回來的人。“技術組還原了時間，“朱雪將報告推給歐陽振飛，“視頻在事發前半小時被人修改過，原始文件里...拍到了你認識的人。“

歐陽振飛盯著屏幕上那個熟悉的側臉，喉結劇烈滾動。十五年前的畢業合照里，那個總把帽子檐壓得很低的學長，此刻正摟著周昊的肩膀走進17棟電梯。泛黃的記憶突然翻涌，他想起畢業前夕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損毀的車輛殘骸里，同樣發現了沾著水漬的銀質紐扣。

“周昊的通話記錄顯示，他和項目招標辦主任的女兒每周固定聯系，“朱雪調出密密麻麻的記錄，“還有這個，他名下的小船登記在一個公司名下，受益人欄寫著...“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歐陽振飛看到那個名字的瞬間，后頸寒毛全部豎起——正是林安遠生前最崇拜的那位即將退休的老領導。

暴雨在詢問室外肆虐，周昊突然收起滿不在乎的笑容，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圖案邊緣。“你知道錦繡小區為什么總被人說奇怪嗎？“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十年前，招標辦主任的朋友就是從17棟離開的，那天她穿著紅裙，懷里抱著個存儲設備，里面存著...“他的話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歐陽振飛瞥見來電顯示上的“父親“二字，與周昊驟然蒼白的臉色。

深夜的資料室里，歐陽振飛翻出積灰的舊檔案。2015年11月17日，招標辦主任朋友離開事件，現場照片里，那抹刺目的猩紅裙擺下，散落著破損的存儲設備殘骸。檢驗報告顯示，死者指甲縫里提取到的痕跡，與某次行動中失蹤的知情人信息吻合。

“有人在銷毀線索。“朱雪舉著剛恢復的硬盤走進來，屏幕上閃爍的加密文件目錄讓兩人同時屏住呼吸——“項目異常清單“、“資金記錄“、“船只交易合同“。當歐陽振飛點開最新的視頻文件，畫面里林安遠舉著拍攝設備的手在劇烈顫抖，背景音里傳來周昊的嗤笑：“就你這點發現，夠讓老領導出問題嗎？“

暴雨突然轉為冰雹，砸得詢問室窗戶嗡嗡作響。周昊終于崩潰大哭，指甲在桌面上劃出刺耳聲響：“我只是個棋子！他們說只要把林安遠約到錦繡小區，就幫我爸解決困難...“他蜷縮在椅子里，栗色頭發亂成雜草，“那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他從背后推了林安遠，就是那個總穿藏青色西裝的...“

歐陽振飛的手機在此時震動，匿名號碼發來的彩信里，是朱雪在資料室翻看檔案的背影。短信只有簡單一行字：“下一個該輪到誰？“他望向窗外，暴雨中的城市燈光扭曲成暗紅色，恍惚間，仿佛看見林安遠站在迷霧深處，徽章在他胸口閃著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