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馬車前往皇宮的路上，林小滿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指節泛白。她記得師父臨終前的告誡：“宮門深似海，圣意如天威。”

“別怕?！笨闯鲂M的緊張，裴硯之低聲道，溫熱的手掌輕輕覆上她微涼的手背，“有我在。”

林小滿抬頭看他，發現他蒼白的唇上已經咬出了一道血痕。她心疼地取出帕子，輕輕拭去那抹殷紅：“傷口又在疼了是不是？”

裴硯之搖搖頭，強撐著挺直腰身坐著。剛一動，胸前的紗布就滲出一片鮮紅。林小滿倒吸一口冷氣，連忙扶住他搖晃的身軀：“慢些！”

“無妨。”裴硯之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額上已經沁出細密的汗珠，“圣命難違，我們得去?！?/p>

林小滿咬著下唇，迅速從藥囊中取出一粒朱紅色藥丸：“含著它，能暫時止痛?！?/p>

藥丸入口，辛辣中帶著苦澀。裴硯之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陽光透過窗欞，在他堅毅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小滿看著他瞬間調整好的神情，心中既心疼又欽佩。

宮門外，金吾衛的甲胄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為首的將領見到二人，抱拳行禮：“裴主簿，林姑娘，陛下已等候多時。”

裴硯之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那些寒光凜冽的陌刀。每一把都打磨得能照出人影，映出他和林小滿略顯蒼白的臉。

“請隨我來?！睂㈩I側身讓路，鎧甲摩擦發出清脆的聲響。

踏入太極殿的瞬間，濃重的檀香撲面而來。林小滿被嗆得輕咳一聲，連忙用袖子掩住口鼻。這香氣太過濃烈，幾乎掩蓋了殿內另一種若有若無的鐵銹味——那是血的氣息。

武則天高坐在龍椅之上，玄色龍袍上金線繡的蟠龍張牙舞爪。

裴硯之單膝跪地，傷口撕裂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紋絲不動：“臣等參見陛下。”

林小滿跟著行禮，余光瞥見殿中角落——袁天罡一襲道袍立于陰影處，鶴發童顏的面容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目光如有實質，在林小滿腰間的藥囊上流連不去。

“裴硯之、林小滿，平身?！蔽鋭t天的聲音不怒自威，手中的玉如意輕輕敲擊著扶手，發出規律的脆響。

“此次破獲德妃逆黨，護我大唐江山，你二人功不可沒?！蔽鋭t天緩緩說道，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

裴硯之低頭答道：“臣等不過盡忠職守，全賴陛下英明神武，運籌帷幄?！?/p>

“裴硯之，朕封你為鎮國將軍，統領羽林衛，賜丹書鐵券，世襲罔替。”

滿朝嘩然。兵部侍郎裴光庭忍不住出列：“陛下！羽林衛乃皇城禁軍精銳，裴公子雖立大功，但資歷尚淺……”

“裴卿家，”武則天冷冷打斷，“你在質疑朕的決定？”

裴光庭頓時汗如雨下，連連叩首：“臣不敢！”

裴硯之震驚抬頭，正對上女皇諱莫如深的眼神。那雙眼睛里仿佛有漩渦，要將人吞噬。

“陛下隆恩，臣萬死難報！”裴硯之聲音微顫，“只是臣資歷淺薄，恐難擔此重任……”

武則天突然輕笑一聲：“朕信你，就如同信當年的裴遠之?！?/p>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裴硯之心頭。他猛地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兄長的名字從女皇口中說出，帶著說不出的詭異。

“林小滿?！蔽鋭t天轉而看向她，語氣稍緩，“你醫術精湛，又屢次識破奸計，朕封你為太醫院院正，賜尚方寶劍，可先斬后奏。另在朱雀大街賜宅邸一座，黃金千兩。”

林小滿震驚得幾乎站不穩。她一個現代穿越來的醫生，在朝中毫無根基，何德何能擔任太醫院之首？這賞賜太重，重得讓人心驚。

“陛下，民女出身低微，實在……”她聲音發顫。

“林姑娘過謙了?！痹祛竿蝗婚_口，聲音如同砂紙摩擦，“能解噬魂蠱毒的人，普天之下屈指可數?！?/p>

林小滿心頭一跳。她從未對外提及解毒之法，袁天罡如何知曉？

武則天揮了揮手，示意內侍呈上官服與印信：“這是你們應得的。望你們今后盡心為國，莫負朕望?！?/p>

退朝后，兩人被引至偏殿更衣。朱漆大門剛關上，林小滿就腿一軟，險些跌倒。裴硯之連忙扶住她，自己卻因動作太大牽動傷口，悶哼一聲。

“你怎么樣？”林小滿顧不得自己，急忙去查看他的傷勢。

裴硯之搖搖頭，壓低聲音：“這賞賜有問題。羽林衛統領向來由皇族親信擔任，太醫院院正更是需要世代行醫的世家子弟……”

林小滿撫摸著嶄新的緋色官袍，綢緞冰涼順滑，卻讓她想起地宮血池里那些孩童蒼白的肌膚：“陛下提起裴大哥，是什么意思？”

“兄長當年……”裴硯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此處不宜多說。”

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兩人立刻噤聲。門被輕輕推開，袁天罡手持拂塵，笑意吟吟地站在門口。

“二位新晉高官，可喜可賀啊?！彼哪抗庠诹中M腰間的藥囊上停留，“林院正的醫術出神入化，不知可否有空，與老道探討西域蠱毒一二？”

林小滿強壓下心頭的不安，福了福身：“國師謬贊，民女……下官定當登門請教。”

袁天罡笑容更深，袖中露出一截紅繩——與地宮血池邊那些孩童腳踝上的束縛一模一樣。林小滿瞳孔驟縮，連忙低頭掩飾自己的震驚。

“裴將軍年輕有為，令兄在天之靈，想必十分欣慰?！痹祛皋D向裴硯之，語氣意味深長。

裴硯之面不改色：“多謝國師關心。”

袁天罡又寒暄幾句，便告辭離去。待他的腳步聲遠去，林小滿才長舒一口氣，后背已經濕透。

“他在試探我們?！迸岢幹谅暤?，“那紅繩……”

“我看到了?！绷中M聲音發抖，“他也許是地宮血池的幕后黑手！為什么陛下會……”

“噤聲！”裴硯之突然捂住她的嘴，眼神警惕地看向房梁。林小滿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片陰影微微晃動——那里可能藏著耳朵。

夕陽西下，兩人騎著御賜的高頭大馬離開皇宮。裴硯之看著遠處朱雀大街上新賜的宅邸，飛檐斗拱氣派非凡，卻只覺如臨深淵。

“小滿，”他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只有她能聽見，“從今日起，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陛下眼中。”

林小滿回望宮城，暮色中的紫微城如同蟄伏的巨獸。她知道，一場新的風暴正在這看似平靜的榮耀之下，悄然醞釀。

“無論發生什么，”裴硯之在袖袍的遮掩下悄悄握住她的手，“我們都要守好本心?！?/p>

林小滿緊緊回握，仿佛這是唯一的依靠。遠處傳來暮鼓的聲音，沉悶悠長，如同命運的嘆息。

“明日我去太醫院報到，”她低聲道，“你要小心羽林衛里的人?！?/p>

裴硯之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我會查清楚兄長的事。還有……”他頓了頓，“提防袁天罡的邀約?！?/p>

兩人在十字路口分別，背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宮墻之上，一道黑影靜靜注視著他們遠去，隨即消失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