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僵持不下、空氣凝滯得幾乎要迸裂之際——
“呵……”
木疏煜的低笑打破僵局。他姿態閑適地起身,踱步至將寧面前,瀲滟星眸含著毫不掩飾的戲謔:
“公主殿下嫌小王與令姐不夠般配,又如此自信能與小王‘并立’……那不如……”
“陛下”他朝御座拱手。
“小王以為,公主殿下所言雖顯率直,卻也……不無道理。不如由小王設個彩頭?若公主殿下能贏了我這小小比試——”
木疏煜看向將寧“那小王即刻上奏吾王,懇請改聘公主殿下您!”
“若殿下您不幸……輸了呢?”他笑意更深,帶著貓捉老鼠般的篤定。
“那便請公主殿下,親手毀去你的容貌,如何?”
提議引爆全場!驚呼勸阻之聲再起。皇帝臉色鐵青,皇后更是眉頭皺的幾乎要站起來,看向將寧的目光充滿了焦灼的制止。
“父皇!”
將寧的聲音帶著被徹底點燃的斗志與一種近乎叛逆的亢奮。混合成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所有的驕傲與不甘瞬間推至頂峰!
那雙桃花眼此刻燃起熊熊火焰,明亮得驚人,帶著一絲故意不看皇帝的倔強,直直射向木疏煜:
“兒臣應了!”
將寧下巴高高揚起,像一只被徹底激怒、決心要攪動九天的鳳凰,聲音清脆響亮,仿佛刻意要震得那御座上的人心頭發顫。
“比就比!世子殿下想比什么?刀槍劍戟?琴棋書畫?本宮奉陪到底!
木疏煜輕笑了一聲,讓明媚的臉上多了幾分詭譎和妖冶“我可沒說是我同你比啊。”
“既是公主想當吾妻,那自然是您與令姐一較。”
“好!”
將寧答得斬釘截鐵,眸中閃爍著志在必得的光芒與一絲故意為之的張揚。
“就依世子所言!擊掌為誓!”
清脆的擊掌聲如驚雷炸響。御座之上,皇帝猛地攥緊了龍椅扶手,指節發白。皇后掩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看向女兒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
長公主將明看著眼前這愈發荒誕的賭局,看著妹妹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火焰和木疏煜深不見底的眸,那份堅毅之下,是更深的無力與冰冷。她的命運,徹底成了這任性風暴中的一片飄萍。
殿內氣氛詭異而緊繃。木疏煜仿佛全然不覺,撫掌笑道:“痛快!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一展才情如何?”
木疏煜目光在臉色慘白卻強撐平靜的將明和一臉“志在必得”的將寧之間流轉,笑意玩味,又攝人心魄。
“小王素來仰慕貴國文采風流,不如就比詩畫雙絕?當場作畫一幅,并題詩其上。一炷香為限。也讓小王開開眼界,看看哪位殿下的心意……更合小王心意?”
“這分明就是在選妃啊!把我們大明當什么了!”有的大臣氣不過嘀咕幾句,落入將寧耳中,她的笑意更甚。
高階之上,皇帝的臉色已由鐵青轉為醬紫,握著龍椅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呼吸都重了幾分。
唯有木疏煜。
他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幾步之遙的將寧。當看到她眼波流轉間帶著明顯的表演意味,甚至故意朝高階方向投去挑釁一瞥時,他深邃的眸底,那抹玩味的笑意漸漸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銳利如鷹隼般的探究。
她并非全然任性妄為。她在演戲。
這場鬧劇般的“選妃”比試,是她故意為之的舞臺。她在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撕碎表面的和樂,逼迫某些東西浮出水面,同時……也是在向她的父皇,宣泄某種強烈的不滿。
這個認知,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開層層漣漪。他原本以為她只是個被寵壞、徒有其表的驕縱公主,此刻卻發現,那張傾國傾城的皮囊下,藏著令人意想不到的膽魄、心計和……濃烈的反叛。很像一個人……
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的探究欲,瞬間攫住了木疏煜。他想要撕開她層層偽裝,看看這朵帶刺的玫瑰,究竟藏著怎樣的心思。
但此言一出,殿內緊繃的氣氛竟奇異地緩和了幾分。許多宗室大臣,甚至包括皇帝和皇后,眼底都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
誰人不知,將寧公主自幼厭文棄武?詩詞歌賦一竅不通,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稀松!讓她和以才情溫婉著稱的長公主比詩畫?這簡直是自取其辱!
皇帝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了些許靠在龍椅上。長公主將明眼中也閃過一絲復雜的憐憫——她這妹妹,終究是太任性了。
宮人迅速在殿前廣場布置。兩張紫檀大案并列,筆墨紙硯顏料齊備。兩炷細香被點燃,青煙裊裊。
長公主將明深吸一口氣,走到案前。她收斂心神,摒棄雜念,提筆蘸墨,姿態嫻雅從容。她畫的是一幅《空谷幽蘭圖》。寥寥數筆,山石嶙峋,一株蘭草生于石縫,清雅孤高,姿態卓然。畫風清麗脫俗,意境悠遠。隨即,她提筆在旁題詩,字跡娟秀如簪花小楷:“幽谷生蘭草,無人亦自芳。豈因風霜改,清質本天光。”詩畫相映,盡顯其溫婉自持的品格。
眾人紛紛頷首贊許,這才是大家閨秀,和親公主應有的氣度!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另一張案前的將寧身上。只見她正對著那張雪白的宣紙發愣,手里抓著一支筆,左看看右看看,眉頭緊鎖,一副“這玩意兒怎么用”的茫然模樣。
場邊已有人忍不住發出低低的嗤笑。皇帝和皇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和一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疲憊。木疏煜也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眼中興味更濃——他倒要看看,這位“草包”公主,如何收場。
將寧看似茫然無措,心中卻是一片冰涼的清明。
就在香燃過半,眾人幾乎認定她將交白卷或胡亂涂鴉時—
將寧動了!
她猛地抓起一支最大的狼毫,飽蘸濃墨!動作甚至帶著幾分粗魯,毫無長公主的優雅。她不再猶豫,不再模仿任何人,筆走龍蛇,大開大闔!
她沒有畫清雅的蘭草,沒有畫婉約的花鳥。她畫的,是險峻的峭壁!
嶙峋的山石以濃重焦墨勾勒,帶著一股劈山裂石的蠻橫氣勢!而在那萬丈懸崖之巔,一株巨大的凌霄花盤繞而上,枝干虬勁如鐵,藤蔓肆意張揚,又有點點霜花點于其上,充滿了不屈的生命力!那凌霄花,她竟用了最鮮艷的朱砂點染,層層疊疊,如同燃燒的火焰,直欲燒透紙背!金粉點綴的花蕊,如同散落的星斗,璀璨奪目!
畫風狂放不羈,色彩濃烈到極致,充滿了野性的生命力與一飛沖天的野心!與長公主的清雅幽靜,形成了最極致的反差!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極具沖擊力的畫面驚得目瞪口呆!連皇帝也猛地坐直了身體,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皇后更是掩住了口。
畫畢,將寧毫不停頓,抓起另一支筆,蘸飽墨汁,在那懸崖峭壁的留白處,揮毫潑墨!她的字跡不再是女子慣有的娟秀,而是力透紙背,狂放不羈,如龍蛇飛舞,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
凌霄不借青云力,敢向九天嘯長風!”
詩成!擲筆!
啪嗒!飽蘸墨汁的毛筆重重落在案上,濺起幾滴墨點,如同她此刻無法抑制的、噴薄而出的情緒!
滿場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幅畫、這首詩所蘊含的磅礴氣勢和毫不掩飾的野心徹底震住了!這哪里是印象中那個驕縱無知的小公主?這分明是一只蟄伏已久、渴望撕裂蒼穹的雛鳳!
江寧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在無數個孤寂的夜晚,偷偷臨摹了多少名家畫譜?研磨了多少顏料?寫禿了多少支筆?那份笨拙的無人欣賞的努力,那份深藏心底、渴望被認可的卑微,此刻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巖漿,在她心底奔涌咆哮。
高階之上,皇帝臉色變幻不定,震驚、疑惑、一絲被冒犯的惱怒,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對這份陌生才華的悸動,交織在一起。皇后眼中更是淚光閃爍,她竟不知,女兒心中藏著如此驚濤駭浪!
木疏煜緩緩站起身。他臉上的玩味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與探究。他踱步至將寧的畫案前,目光如炬,緊緊鎖住那幅濃墨重彩、氣勢逼人的《凌霜破云圖》和那狂放的詩句。
他看了很久,久到香爐里的灰燼都已涼透。然后,他抬起頭,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直直望進將寧那雙燃燒著火焰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宣泄后快意的桃花眼中。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力量:
“好一個‘敢向九天嘯長風’!公主殿下藏得好深。”
他微微傾身,聲音壓得更低,只容兩人聽見。
“這幅畫,這詩,可比您平日里裝出來的草包模樣……誠實多了。看來,您想要的,只是一個世子妃位那么簡單?還是公主還沒氣夠你父皇?”
他直起身,不再看將寧瞬間微變的臉色,朗聲對御座方向道,語氣斬釘截鐵:
“陛下,小王覺得……不妥!小王早就聽聞貴國有一位名將,名為將寧,我呢,有幸遇見過,被她的武藝折服,所以呢,如今再加一項吧?我們比射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