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暖融融的,曬得琉璃瓦都泛著一層懶洋洋的金邊,連空氣里都浮動著一種草木抽枝的、微醺的甜香。
就在這片懶洋洋的春光里,將寧的繡鞋剛踏上宮門內的青石板路,三皇子江遇安就像個蹲守已久的猢猻,“噌”地從柱子后面蹦了出來……
“他晃著手里的折扇,一雙眼睛亮得跟發現了新獵物似的,嘴角咧著,全是看好戲的賊笑。
“喲!五姐回來啦?”他拖長了調子,聲音里那股子促狹勁兒藏都藏不住,“怎么樣?月老爺爺是不是特別關照你,讓你那心愿馬上要成真啦?”
將寧腳步都沒停,斜眼瞥他,語氣涼颼颼的:“怎么?長公主一天不嫁人,你就一天三頓飯都吃不香了?”
她裙角一甩就要走人,結果江遇安“唰”一下把扇子橫在她面前。
“嘿!”他“啪”一聲利落地合上扇子,差點戳到自己下巴,湊近一步,眼睛滴溜溜地在她臉上轉,滿是探究:
“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我說的是哪樁?難不成……你早就門兒清?”
將寧終于停下,抱著胳膊看他。陽光照著她,睫毛的影子在眼下撲閃。
她嘴角一扯,露出個讓江遇安后脖子發涼的笑:“小屁孩,成天不琢磨正事,光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這么閑得慌,不如趕緊把你那落了三尺灰的《策論》啃完,省得你那位皇姐,天天操心?!?/p>
她頓了頓,眼神里帶著點“關愛蠢貨”的同情,
“還是說……上回的板子挨得不夠舒坦,這么快就懷念上了?”說完,她像條滑溜的魚,輕松繞過他擋路的胳膊,頭也不回地朝著養心殿方向去了。
江遇安捏著扇子僵在原地,對著她瀟灑的背影,剛才那股子得意勁兒全蔫了。他悻悻地收回扇子,對著空氣“哼”了一聲,感覺自己像個被戳破了的氣球。
將寧甫至養心殿外,便撞見木疏煜自殿內旋身而出。
那人一身春櫻般的淺粉錦袍,仿佛將滿園春色都裁下了一角披在身上。
一雙狐貍眼眼尾微挑,眸光流轉間,三分春水七分狡黠,無端便勾人心魄。他這般立在融融春光里,恰似枝頭初綻的桃花精魄,鮮妍得幾乎要灼人眼目。
而將寧,一身雨過天青的素藍廣袖裝,如沉入湖底的一方冷玉,清冽、沉靜,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藍色可以讓人冷靜,才不會在她忘記她的目的。
粉與藍,一者灼灼其華,一者湛湛其淵,本是極致的反差。
可當兩人隔著幾步之遙站定,那畫面卻奇異地流轉出天成的和諧——仿佛春日的明艷與深潭的幽邃在此刻達成了微妙的平衡。
粉衣的昳麗非但不壓藍衣的清冷,反襯得那抹藍越發深邃高華;藍衣的沉靜亦未消解粉衣的張揚,倒像為那灼目的光華框定了邊界,使之不至流于輕浮。
陽光慷慨地潑灑下來,落在兩人身上,粉是盛放的桃夭,藍是映日的碧空,竟勾勒出一幅連宮廷畫師都要擱筆驚嘆的“雙璧圖”。
恰在此時,傅允中緩步踱出殿門,將寧心道:果真變了啊。將寧只朝他微微頷首,那份從容不迫的氣度,與木疏煜的恣意風流形成鮮明對照卻又奇異地互補。
她隨即上前,纖手一伸,穩穩扣住木疏煜的手腕——那動作并非親昵的牽引,倒像是將軍鎖定了自己的戰利品,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木疏煜眉梢微挑,竟也任由她拉著,唇角噙著一絲似笑非笑,步履間那份風流寫意絲毫未減,仿佛不是被“押解”,而是在進行一場心照不宣的巡游。
直至被拽入將寧寢殿的庭院,木疏煜才懶洋洋向后一靠,倚在那棵虬枝盤結的老樹上。
斑駁的樹影在他粉衣上跳躍,如同為他披上了一層流動的暗金鎧甲。將寧亦不遑多讓,背脊輕抵樹干,藍衣沉靜如古潭深水。
“怎么回事?”將寧開口,聲線清泠,直指核心。
木疏煜雙手閑適地枕在腦后,那雙勾魂攝魄的狐貍眼斜睨過來,目光在她沉靜的藍衣上流轉一圈,帶著點玩味的探究,不答反問:
“嘖,倒是本王小覷了公主殿下的手腕?連傅相那座萬年冰山,竟也讓你搞定了?本王魅力,當真無限,竟讓五公主惶惶求嫁?”他尾音輕挑,帶著三分戲謔,七分試探。
將寧側首,日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她藍衣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如同沉靜的湖面躍動著星子。她迎上他的目光,語氣波瀾不驚:
“依你此言,莫非此刻起,你便真成了本宮的‘駙馬’?”那“駙馬”二字,被她咬得清晰而略帶調侃。
木疏煜聞言,唇角彎起的弧度更深,像只計謀得逞的狐貍,慢悠悠道:
“小王嘛,不過是貪戀大明這如畫江山,斗膽向陛下討了個恩典,將婚期定在了十三個月之后。這期間么,”他刻意頓了頓,眼神無辜又狡黠,“本王自然還是大梁說一不二的王,公主您,也還是這大明宮闕里尊貴無雙的明珠。敢問殿下,”他微微傾身,帶著點促狹的認真,“我們……很熟嗎?”那份急于撇清的姿態,演得十足十。
將寧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快得幾乎抓不住。她目光掃過他一身招搖的粉,又落回自己沉穩的藍袖,仿佛在審視兩件恰好能嵌合的兵刃。
她微微頷首,語氣從容不迫,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淡然:“熟?自然是不熟的?!彼D了頓,迎著木疏煜那看好戲的眼神,不緊不慢地續道,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過,‘大梁王準駙馬’這塊金字招牌,掛出去辦事……倒真是省了不少口舌,便捷得很?!彼⑽⑻ы?,目光清亮而銳利,直直看進他帶著笑意的眼底,“你以為呢?”最后一句反問,輕飄飄落下,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湖心,激起了無聲的漣漪——點明了這“和諧”表象下,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利益交換與勢均力敵的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