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的婚俗并不復雜,是因為南嘉本身就以仁和寬大為本治國,不講究繁文縟節。
但南嘉那簡約的婚俗里,有一條很稱姜陽心意的流程,叫做游城祈福。
顧名思義,這條規則,是要新婚的夫婦二人乘著簪滿花的轎輦,繞城一周,接受沿途路人的祝福,并回以錢幣或禮品。
這種回禮只是表達心意,可以多可以少,依各家的財力量力而行便好。
一般來說,普通人家會略過這一條,因為耗費實在太大。游城雖只在玉京內城繞一周,可算下來也有三四十里路,光雇人抬轎子,就是一大筆支出。
對于稍稍有些小錢的人家,回禮會給銅錢或自家種的瓜果糧食,講究一個簡單真誠。
而富貴人家就不一樣了,他們需要草擬數份回禮清單,命下人仔細斟酌,悉心挑選,再將結果交于主家做決策。
——如此謹慎,是因為給少了會丟面子,會淪為玉京百姓茶余飯后的消遣;給多了則會被罵鋪張奢侈,甚至被政敵彈劾,丟飯碗丟人頭。
前世姜陽未曾參與過婚宴的安排,并不清楚師慎回了什么。但這一世,陳元微說,不管給百姓什么,他們最后都會換成錢,不如干脆一開始就給他們錢。
姜陽深以為然。
公主府到底大名在外,城中百姓知道有好處拿,早早就將游城的必經之路堵了個水泄不通。一見儀仗里的彩旌出現在街角,人群瞬間沸騰了起來。
幸好陳元微準備周全,向小天子請來了禁軍開路,才不至于被一雙雙密密麻麻伸來的手吞沒。姜陽舉著扇子半掩面,小聲同易晏道:“……這里面要有刺客,你與我就死定了。”
易晏本來在看著人群出神,聞言朝她看來,微微搖頭,篤定道:“不會的。”
“嗯?什么不會?”
“不會死。”
姜陽被他認真的模樣逗笑,順勢問道:“你怎得知道不會?”
易晏移開目光,下頜的線條繃緊,連帶著脖頸上的青筋也若隱若現。他沒有回答姜陽的問題,反而問她道:“大喜之日,郡主為何會想到刺客?”
姜陽也很淡然,坦誠道:“因為我現在所想的事情里,五分淫穢,四分大逆不道,只有刺客這一條比較體面,能拿到明面上說。”
“……”
易晏再次朝她看過來,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又移開了。
他本就表情很少,今日涂了脂粉,似戴了假面,愈發喜怒難測。姜陽納悶,問道:“怎么了?”
對方比她還要坦誠:“好奇郡主想如何淫穢,又想如何大逆不道。”
“……”
姜陽咋舌,輕咳一聲,沒有回應。
待游城完畢回到上清苑,天色已經不早了。孟浮帶著幾位女官等在門口,一見隊伍回來,立刻迎了上來。
接姜陽下車時,她小聲提醒道:“陛下來了,言行要收斂些。”
姜陽乖乖答應,在禮官的指引下沃盥,而后入主殿完成婚儀。
南嘉以右為尊,大殿上,天子居右,陳元微居左,姜陽父親居于陳元微次位。幾人正說著什么,見姜陽與易晏并肩入殿,紛紛打住話頭,端正了神色。
禮官上殿,主持拜堂。因天子在場,拜天地這一項,二人直接拜了天子。
姜陽這時才想起來,前世她與師慎成婚時,天子沒來。
這倒是稀奇。她一直以為,天子和師慎更親近些的。
顧著琢磨這個問題,姜陽稍稍走了一會神。再反應過來時,已經在入洞房的路上了。
見她好一會兒一言不發,忽地又左顧右盼,面色復雜,易晏猜出了她的心思,小聲道:“放心,你做得很好,沒有出錯。”
詫異于他精準判斷自己的顧慮,姜陽抬眼看他,也小聲道:“你怎么知道?”
“……”
易晏斜睨她一眼,沒有回答。
姜陽也不追問,換了個問題:“等會喝完合巹酒,你去應酬嗎?”
“不去,我陪你。”
這個回答很合姜陽的心意,她滿意地點點頭,道:“不去好。”
可能從這三個字里聽出了別的意思,易晏的目光又投了過來。
姜陽沒接,徑自目視前方,直至到了婚房門口,才看向他,扶著他的手跨門檻。
先卻扇后同牢,都是與前世一般的流程。姜陽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未曾進食,行同牢禮時,險些被那肉味香暈過去。
待禮官取來合巹酒,肚子里那股鬧騰勁才消停幾分。二人對飲,而后將裝酒的匏瓜交還給禮官,由他取來紅綢扎緊,以示夫婦一體。
接下來,便是婚儀的最后一項,結發禮。
本就是奉契約成婚,姜陽以為完這項禮會很別扭。不曾想易晏舉止自然,并未表現出分毫被強迫的局促。
余光瞟了眼旁邊觀禮的友人們,姜陽在心里謝了易晏一百遍。
禮畢,眾人調笑著散去,只留下易晏和姜陽兩人。待屋門關上,姜陽立馬去抓桌上的點心。
真不怪她貪嘴,忙碌一整天吃不上一口東西,神仙來了都得餓暈過去。
看她吃得急,易晏什么也沒說,默默幫她倒了茶。姜陽一邊說謝謝,一邊將裝糕點的小碟子推給他道:“湊合一下吧,最早都得到明日早上才有正餐。”
易晏沒推辭,接了過去,吃相極其文雅。
姜陽則拍拍手上的碎屑,起身去窗邊看了看。外面很安靜,只隱隱能聽見巡邏侍衛走動的腳步聲,和他們身上鐵甲摩擦的聲音。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窗戶關上了。
再回到桌邊,易晏已經將碟子擺回了原處。見姜陽回來,他主動道:“天不早了,郡主早些休息,今夜我睡外面。”
看了眼外面那張供隨侍小憩的矮床,姜陽搖頭:“無妨,就在這里吧。”
易晏正起身欲走,聞言頓住了腳步,詫異地朝她看來。
姜陽坐著,仰頭看他,重復了一遍:“你不用走,新婚夜分床睡,不吉利。”
滿室紅燭下的香艷畫面不受控制地浮現于眼前,逼得易晏蹙起了眉頭。他后退一步,想要拒絕,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看了眼那張干凈整潔的床榻,又看了眼盯著他等他答復的姜陽,易晏喉結滾動,瘦削修長的手在層層疊疊的衣袖下緩緩收緊,最后,點了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