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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玉玉坐在學生心理輔導中心的候診區，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手背上那片讓她寢食難安的區域。灼熱酸脹感依舊隱隱作祟，像一根頑固的小刺，扎在她的神經末梢。匿名短信沒有再出現，邵清流也未曾找她麻煩，這平靜反而讓她心緒難寧。她開始懷疑，這一切是否真的只是自己的恐慌在作祟？
“劉玉玉同學？”一位帶著溫和笑容的中年女醫生探出頭來。
走進咨詢室，窗明幾凈，空氣中帶著淡淡的精油香薰味，與實驗室刺鼻的氣味截然不同。劉玉玉在舒適的沙發上坐下，面對林醫生（桌牌寫著“林靜，心理咨詢師”）關切的目光，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那些實驗室的膠狀體、白鼠的慘叫、倉壁的痕跡……此刻說出來像極了蹩腳的恐怖片橋段。
“我能感覺到你很緊張，”林醫生聲音平緩，帶著安撫的力量，“你之前電話里提到手部不適，還有失眠、疲勞？可以具體說說是什么時候開始的，當時發生了什么特別的事情嗎？”
劉玉玉深吸一口氣，放棄了那些過于“離奇”的細節，選擇了更“理性”的角度切入：“大概……一周前吧。那天……我在實驗室加急處理一些帶有殘留有機溶劑的廢液桶（含糊帶過了觀察室事件的環境因素），當時環境很悶，氣味不太好聞。后來……可能是有點驚嚇或者心理暗示？”她努力把“看見感染白鼠”替換成“處理了可能被污染的廢棄動物墊料”，“當時就覺得……好像有一點東西濺到手背上了。然后就覺得那個位置很不舒服，又熱又脹，還有點麻，但……什么也看不出來。”
她頓了頓，補充道：“我自己在文獻里查到過一些術后感染的病例報告，其中描述的生物膜早期表現……跟我感覺的有點像。”她故意模糊了SASC的名字。
“嗯，你很關注自身的反應，也在試圖尋找科學的解釋，這很好。”林醫生贊許地點點頭，一邊在記錄本上寫著，“但你提到的文獻，是關于已經‘感染’形成的生物膜癥狀，對嗎？”
劉玉玉點頭。
“那通常是在人體內部組織，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展和免疫反應后才出現的表現，對嗎？”
劉玉玉再次點頭，心頭微動。
“而你感覺到的，是直接‘接觸’后不久，僅僅在皮膚表層的異常感覺，肉眼又不可見。”林醫生循循善誘，“實驗室那些刺激性的氣味、環境壓力，加上你對工作中可能遇到的生物污染的高度警惕，因為你提到的那些文獻知識，有沒有可能……你的神經系統在那個緊張時刻，被大大地‘激活’了呢？”
“神經系統……激活？”
“對，有點像拉響了體內的警報。”林醫生解釋道，“當我們受到心理壓力刺激，特別是感到威脅哪怕是不明確的，比如擔心感染未知病原體時，身體會進入一種‘戰斗或逃跑’的狀態。這時候，為了讓你更敏銳地‘感知’危險，神經末梢會變得超常敏感。”
她指了指劉玉玉的手背：“你當時確實感到了一點微小的刺激（可能是殘留溶劑的氣味分子、微小的粉塵，甚至只是心理作用下產生的觸覺錯覺），這種敏感性讓你的大腦放大了這種感覺的信號，解讀為強烈的‘灼燒’、‘腫脹’或‘麻木’，盡管皮膚本身并無真正的損傷或病變。這就叫做神經敏化或者說是軀體化癥狀的一種表現——心理上的擔憂轉化成了實實在在的身體感覺。”
劉玉玉愣住了。這些解釋雖然不像《柳葉刀》上的文章那樣充滿分子機制，卻意外地有邏輯。“那……那這種感覺會持續多久？”她急切地問。
“它會隨著你心理壓力的減輕而逐漸緩解。”林醫生微笑道，“當然，我們可以一起練習一些放松技巧，幫助你更快地‘關掉’這個誤報的警報。另外……”她拿起一張簡單的心理量表，“我想請你填一下這個，是關于過去一周你的情緒和壓力水平的，我們可以看看這些感覺是否和特定的心境狀態有關。”
半小時后，拿著幾張呼吸放松法的指導卡片，劉玉玉走出了輔導中心。午后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那種盤旋在頭頂的沉重壓抑感似乎真的消散了一點。林醫生的話像鑰匙，打開了她心頭那個名為“未知感染恐懼”的枷鎖。
回到實驗室。
推開門，顧小雯正在低頭看顯微鏡，聽到動靜抬起頭，眼中帶著詢問：“看你氣色好點了？上午去……解決了？”她意有所指。
劉玉玉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輕松：“聊了一下……想通了很多。可能……真是我想多了。”她沒有詳細提心理咨詢，只籠統帶過。
“那就好。”顧小雯松了口氣，走過來坐到她旁邊，“你知道嗎？我剛接觸致病菌群研究時，有一次在BSC（生物安全柜）操作一個剛分離的、報道有很強毒力的厭氧菌株。做完實驗后，總覺得喉嚨有點癢，覺得肯定是氣體泄露或者我吸入了。”顧小雯自嘲地笑了笑，“那兩天瘋狂查肺感染的文獻，吃不下睡不著，把師姐給嚇壞了。結果呢？屁事沒有！就是空調太干加上心理緊張罷了。”
劉玉玉忍不住笑起來，緊繃的神經徹底松弛下來。原來優等生也會有這樣的“糗事”。
“所以，”顧小雯拍拍她的肩膀，“別太苛責自己。科研壓力大，有點草木皆兵太正常了。不過……”她話鋒一轉，表情認真起來，“今天下午邵師姐突然通知，文獻匯報時間不變……但是，只匯報一篇了。”
“什么？”劉玉玉驚喜地抬起頭，“她不問那篇了？”（指另外一篇邵清流指定作為“懲罰”的高難度文獻）
“沒提。”顧小雯聳聳肩，“只說下午三點，照常用PPT匯報第一篇的內容，主題聚焦在‘生物膜形成機制對耐藥性的影響’即可。可能……她就是想考驗你抓重點的能力？或者上次火氣下去了？”顧小雯也摸不準邵清流多變的心思，“總之，是好事。你準備得怎么樣了？”
劉玉玉深吸一口氣，打開電腦：“來吧！我把我現在理解的和不懂的都梳理出來，你在旁邊幫我‘挑挑刺’把關！特別是我對這篇文獻核心‘信號傳導網絡’部分的理解。”
“沒問題！”顧小雯挽起袖子，搬了椅子坐到劉玉玉旁邊，“先說說你打算怎么講那個圖3的‘信號分子級聯放大效應’？我覺得那個是串聯起耐藥屏障的關鍵點……”
小小的實驗臺前，兩個腦袋湊在一起，對著屏幕指指點點。顧小雯一針見血地指出劉玉玉理解中的模糊點和邏輯跳躍，也毫不吝嗇地肯定她梳理出的清晰結構。劉玉玉時不時在本子上飛速記錄，偶爾提出自己新的疑問。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兩人身上，空氣里只剩下鼠標點擊、鍵盤敲擊和低低的討論聲。
劉玉玉驚訝地發現，當“左手感染”這個巨大的心理負擔被暫時卸下后，她的思維前所未有的清晰。那些曾經艱澀難懂的術語似乎有了明確的指向，那些復雜的機制圖在腦中漸漸構建起了邏輯自洽的框架。她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投入感和對知識掌握的渴望，這感覺……不錯。
當PPT的最終稿完成，顧小雯仔細檢查了一遍主要內容，點點頭：“結構清晰，要點抓得準，結論提煉也有意義。邏輯沒問題！你真正吃透了重點！”她把“真正”兩個字說得很重，是對劉玉玉努力的認可，“比我第一次接觸這種深度的文獻強多了。”
劉玉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感激：“謝謝你，小雯姐！沒有你，我真的……”
“傻話，”顧小雯打斷她，笑得真誠，“趕緊再熟悉幾遍講稿，確保順暢。我敢打賭，這次匯報，邵師姐抓不到什么大毛病！”
下午兩點五十分，劉玉玉帶著整理好的U盤走向會議室。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心跳也比平時快，但這不再是恐懼，是久違的、面對挑戰時正常的緊張感和一點點……興奮。
她推開會議室的門。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馬紋。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其他幾個同門已經坐好。主位上，邵清流已經端坐在那里，面前攤開著筆記本和筆。她微微抬了下頭，銳利的目光透過冰冷的鏡片射向門口剛進來的劉玉玉。那眼神依舊嚴肅，卻似乎少了一分之前的審視和漠然？
“開始吧。”邵清流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只是簡單地敲了敲桌面。
劉玉玉深吸一口氣，將U盤插入投影儀，打開了她的PPT。當標題清晰地打在幕布上時——
《多重耐藥菌協同作用下生物膜滲透屏障建立的信號通路研究綜述》
——她看到邵清流的指尖在筆記本上輕輕點了一下，隨即抬頭看向屏幕。而劉玉玉，也迎向那道目光，開始了她的匯報。
……
當劉玉玉展示到關鍵機制圖（圖3），清晰闡述信號分子級聯放大效應如何導致多重耐藥與物理屏障最終形成時，邵清流低下頭，在面前的筆記本上快速地、破天荒地寫了不止一行字的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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