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消毒水氣味、刺眼的白光、醫生處理擦傷的刺痛……一切都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劉玉玉木然地配合著護士包扎手臂上的劃傷，所有感官都緊緊鎖定在擔架床上臉色慘白、卻眼神異常清醒的顧小雯身上。那塊冰冷的金屬碎片和SD卡，此刻就緊貼在顧小雯病號服下的胸口皮膚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提醒著她們所攜帶的秘密的重量。
“梅梅到了！”林薇壓低聲音，急促地擠進急診處理區。韓梅梅緊隨其后，她來得異常之快，顯然是林薇動用了緊急聯絡。她素來鎮定的臉上也帶著熬夜的疲憊和無法掩飾的焦慮，但眼神銳利如鷹，沒有絲毫廢話，目光直接落在顧小雯和劉玉玉臉上。
“設備中心后門！我的車！”韓梅梅言簡意賅，目光掃過匆匆趕來的急診醫生剛給顧小雯小腿打上的臨時硬固定，“能忍嗎小雯？現在必須過去！”
“走！”顧小雯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
沒有多余的解釋和詢問，韓梅梅和林薇立刻配合護士，以最快速度將顧小雯轉移到一輛早已準備好的、貼有“醫療器材搬運”字樣的電動擺渡車上——這是韓梅梅直接從后勤保障科“征用”的，最大程度減少暴露。
避開主路，穿過連接醫院主樓和設備中心的昏暗后勤通道。凌晨時分的設備中心空曠寂靜，只有應急通道燈散發著冷白的光暈。電動車的微鳴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每一次轉彎都牽動著劉玉玉緊繃的神經。她的視線不住地掃向身后，仿佛那扇厚重的防火門隨時會被推開，走出那個面帶爪痕的身影。
終于抵達老錢頭的那幢獨立小樓。后門無聲滑開，錢老頭那慈祥里帶著無比焦慮的臉出現在門口：“快進來！快！”
樓內溫暖許多。老錢頭顯然一直沒睡，泡好的濃茶早已涼透在杯子里。他二話不說，立刻將眾人引向地下層一個獨立的、標著“高精度超導量子干涉檢測與弱磁分析（SQUMAP）”實驗室的區域。厚重的鉛門無聲閉合，隔絕了外界。
“東西？哪一個是？”錢老頭戴上防護眼鏡，眼神凝重地看向顧小雯。
顧小雯顫抖著從懷里掏出那枚用潔凈拭鏡布包裹的銀色金屬碎片，鄭重地遞了過去：“錢老……拜托您！用您的儀器……最高精度……看看這個東西……是什么材料！核心是什么！”
老錢頭小心翼翼地接過，放在特質防磁托盤上，推進了SQUMAP儀器的核心真空腔室?！靶☆櫋瓌⑼瑢W……你們……”他看著兩人一身狼狽和顧小雯的傷腿，嘆了口氣，“算了，等結果出來再說。坐那兒！別亂動！”他指指休息區幾張硬板凳。
劉玉玉扶著顧小雯坐下。韓梅梅和林薇緊張地站在她們身邊。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儀器低沉的運行嗡鳴成了唯一的聲音。巨大的屏幕上開始滾動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復雜曲線和原始數據波形。老錢頭死死盯著屏幕，手指在鍵盤上不斷切換著觀察模式和算法解析。
十分鐘。半個小時。儀器運行聲變化了數次。
“嗯？”“磁場響應……異常弱？”“奇怪……阻抗系數……完全不對……”老錢頭的表情越來越困惑，眉頭深鎖如同山巒。他不斷調整參數，口中念念有詞。
最終，他猛地暫停了儀器運行！轉過身，那張一向樂呵呵的臉此刻布滿了一種劉玉玉從未見過的、混雜著震撼、迷茫甚至有一絲驚恐的神情！
“錢老？怎么樣？”韓梅梅忍不住出聲。
老錢頭沒有說話，只是顫抖著手，指著屏幕上最終定格的、處理渲染后的一張三維模擬磁場拓撲結構圖。
在幽藍色的背景上，懸浮著那枚銀色碎片的虛擬掃描體。而在它的內部核心位置，以一種極其微弱但清晰穩定的形態，存在著一組……肉眼可見的、扭曲閉合、如同莫比烏斯環般無限纏繞的微弱磁力線環！線條本身極其黯淡，近乎透明，但那特殊的、自我纏繞的幾何形態，在儀器的渲染下被清晰地標記為高亮！
“這……這是……”老錢頭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絕對……絕對不是自然或者傳統工業合金能產生的自發持續拓撲性穩定磁通量子化結構！這能量級低得不可思議……但結構……這個環……”
他的聲音帶著發現未知物理現象本質的驚駭：“它……它更像一個……一個‘節點’。不是物質節點……是場的……拓撲學的……一個‘扭結’（Kink）！一個……一個在現實中強行維系著……某種‘門戶’（Portal）邊界連續性、防止其徹底崩潰的……物理規則層面的……‘錨點’？或者‘門環’？！”
“門戶？”“門環？”
幾個女生完全懵了。
“磁場結構的扭曲……維持著某種‘東西’的邊緣？”顧小雯低聲重復，聲音沙啞，“像……顯微鏡下……粒子移動時那個被扭曲的空間褶皺？”“對！可能！”錢老頭猛地一拍大腿，“微觀和宏觀……能量層級不同！但這東西的拓撲態！絕對是同源的異常物理現象！它……它就像……像在我們這個物理規則平滑的空間里……釘進去的一個‘缺陷點’……一個被某種技術強行維持住的……通往另一套物理常數或許不同的子空間甚至……平行泡泡的……‘門縫’？”
平行泡泡？空間門縫？空氣仿佛凝固了。實驗室厚重的鉛壁似乎也無法隔絕這份認知被徹底顛覆帶來的寒意。
“那……那我們看到的微粒運動異?！娞菔Э亍眲⒂裼衤曇舭l顫，“都是……”“可能是那個……‘門縫’另一側……泄露過來的……規則碎片……擾動了我們這邊的局部空間或者引力子背景？對生物信號造成類似頻率共振的效應？”錢老頭艱難地試圖解釋，自己都覺得像個科幻作家在寫設定，“邵清流……她……她不是在找微生物變異……也……也不是單純在找某個信號源……”他深吸一口氣，眼神復雜地看著幾個女孩：“她……很可能是在狩獵……或者說……嘗試控制一個……通過這個物理‘缺陷節點’……從另一個存在態……‘泄漏’過來的……某種東西？比如你們說的那個所謂的‘SASC群落’變異核心根源？”
就在這時！韓梅梅一直握著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不是電話，是信息提示音！她立刻點開——消息來源被特殊加密過，但內容清晰無比，來自一個她在行政高層安插的匿名線人：“緊急：邵清流私人工程團隊（標注：代號‘破壁者’）剛通過院外安檢關卡！帶隊設備為‘多通道超高精度引力波/磁異常分布式陣列’！預計30分鐘內抵達你的C區實驗室！！！全員武裝安保伴同！！”
信息末尾附加了一張監控抓拍——領頭車輛副駕上，邵清流冰冷的側臉清晰可見！那道新鮮的爪痕在像素下依然猙獰！
“怎么辦？！”林薇失聲低呼。
絕境！真相的冰山一角剛剛被艱難地撬開一條縫，致命的工程圍剿已兵臨城下！留給她們的時間，只夠做一道選擇題！
“不能……讓她帶走節點！”顧小雯撐著扶手，忍著劇痛猛地想站起，“碎片……還有SD卡里的粒子軌跡……是我們唯一的證據！證明這東西的存在……和她研究的危險性！”
“但她的人有備而來！是‘破壁者’工程隊！我們怎么阻擋？！”韓梅梅的聲音罕見地充滿了凝重。她手中的資源，在這支配備頂級探測設備的專業科技軍隊面前，如同螳臂當車。
劉玉玉看著屏幕上那個幽藍的、自我纏繞的磁環拓撲結構圖，看著老錢頭那張震撼而迷茫的臉，看著手中那塊冰冷沉重的碎片。顯微鏡下的扭曲光點、電梯的劇烈震蕩、那低頻的嗡鳴……一切一切在此刻凝聚成一個冰冷的問題本質：
邵清流，無論她是為科學突破還是其它目的（那猙獰的爪痕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問號），她試圖操控的這股力量，這扇物理規則縫隙背后的力量，真的能被人類“控制”嗎？那個被抓傷的臉……又是什么力量的反噬？
她抬起頭，看向錢老頭，也看向韓梅梅：“錢老……如果……如果能破壞掉這個作為‘錨點’的核心碎片本身……那個‘門縫’……是不是就……塌陷了？消失了？”
錢老頭一震，眼神劇烈閃爍，充滿了科研本能帶來的抗拒和對未知后果的巨大恐懼：“有可能……但不一定！它……它更像一個維系點……強行破壞……可能會……產生不可預測的能量漣漪……甚至……引發更劇烈的……時空結構局部動蕩？！就像……用力扯斷一根繃緊維系著懸崖裂縫的細繩？！后果……無法計算！”
破壞，引發未知能量海嘯？不破壞，交給她，讓她掌控這股足以扭曲現實的鑰匙？！
“還有一個……時間！我們還有證據！”顧小雯的聲音在絕望中升起一絲狡黠的微光，“錢老！立刻！把你這里的SQUMAP結果和剛才的分析判斷！連同粒子運動軌跡（SD卡）！碎片的高清結構掃描圖！匿名發布！對！發給……張教授！就是昨天邵清流在電話里激烈爭執、質疑她87年那篇理論的張鼎教授！他是物理學權威！科學院院士！他一直在反對邵清流部分研究方向的‘不審慎性’！這是最有可能讓她功敗垂成的‘鑰匙’！”
錢老頭的眼睛瞬間亮了！對！科學共同體內的對立力量！利用規則！“時間來得及！所有數據都是現成的！給我五分鐘整合匿名投遞端口！”韓梅梅立刻接口：“地址和加密通道交給我！確保它五分鐘內出現在張鼎的私人緊急項目郵箱里！”
爭分奪秒的行動在狹小的SQUMAP實驗室里展開！錢老頭手指翻飛，數據打包加密！韓梅梅聯絡外部渠道！林薇警惕地看著監控和外門！
就在這時！嘀嗒……一種極其微弱、極其穩定，如同精密懷表運行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那塊靜靜躺在玻璃觀察皿中的銀色碎片內部……響了起來？！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實驗室的背景噪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那碎片……在主動發聲？！
緊接著！嗡……一種熟悉的、但強度被壓低了無數倍的（或許是被實驗室多重屏蔽削弱的效果）低頻共振波，極其微弱地……從碎片的位置蕩漾開來……
這一次的波動頻率，竟然奇妙地……和幾小時前她們在故障電梯里感受到的……以及更早之前邵清流辦公室里穿透出的嗡鳴……有著一種微妙的……節奏上的……連貫性和諧？像一個樂章的不同小節？！
碎片在……共鳴？和即將到來的、邵清流攜帶的大規模探測器陣列……同步？還是……它在向她無法理解的更深處……呼喚什么？那個被抓傷的臉……真的是外力所致嗎？“門”的另一邊……會是什么在回應？
遠處，似乎傳來了大型車隊駛入、碾壓過園區減速帶的清晰沉悶震動聲！伴隨著隱約的、節奏強烈的引擎轟鳴！
“它們來了！”林薇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啞。
屏幕上，匿名發送的進度條，還停留在98%。
時間。只余一線。
碎片在皿中規律鳴響……低頻諧波幽幽擴散……引擎迫近……
劉玉玉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破壞碎片，可能引發無法預知的災難；讓邵清流得到它，更可能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抉擇，已無退路。
而這，僅僅是……門扉開啟前……最后的寂靜回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