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忙音如同尖銳的蜂鳴,持續在蘇瑾空蕩蕩的腦海里回響。記者冰冷的話語——“舉止親密”、“凌晨一同離開”、“求證解釋”——每一個詞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十年。她用了整整十年,精心構筑起一座名為“完美婚姻”的堡壘。她磨平自己的棱角,收斂自己的光芒,將所有的才華與熱情深鎖于角落的塵埃之下,只為了扮演好“林太太”這個角色,成為林銳事業版圖上最穩定、最得體、最不需要他費心的那一塊基石。她以為這座堡壘堅不可摧,足以抵御歲月的侵蝕和外界的風雨。
可此刻,一通電話,就將這看似堅固的堡壘,從內部徹底炸裂。
“風尚雜志……記者……云端會所……年輕女士……”這些詞語在她腦中瘋狂旋轉,與昨晚林銳回家時身上那股陌生的、甜膩的香水味,以及他襯衫領口那抹極其細微、卻在她眼中無限放大的玫紅痕跡,完美地重疊在一起。
“嗡——”
一股強烈的眩暈襲來,蘇瑾踉蹌一步,扶住冰冷的流理臺才勉強站穩。胃里翻江倒海,她沖到水池邊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冰冷的絕望順著食道蔓延至四肢百骸。
信任?
這個支撐婚姻最底層的基石,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刻,轟然崩塌,碎成齏粉。她甚至沒有力氣去憤怒,巨大的背叛感和一種被徹底愚弄的荒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十年隱忍,十年付出,換來的就是這樣一個在事業低谷期與其他女人“舉止親密”、“凌晨離開”的丈夫?
她想起衣帽間里那封來自“諾亞方舟”的邀請函,想起唐薇關于“河畔印記”項目那熱切懇求的眼神,想起林銳書桌上那份《關于應對“銳創科技”A輪融資失敗及潛在收購意向的緊急預案》……所有的犧牲,所有的妥協,所有的擔憂,在此刻都顯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她的價值,在他眼中,恐怕連那個能陪他“凌晨離開”的陌生女人都不如!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恨意,混雜著絕望和自我厭棄,在她心底瘋狂滋長。她看著鏡子里那個臉色慘白、眼神空洞、渾身散發著失敗者氣息的女人,第一次對自己堅守了十年的選擇,產生了徹骨的懷疑和厭惡。
這不是她要的人生!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她混沌的意識里炸響。
她猛地直起身,打開水龍頭,用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潑在臉上。刺骨的寒意讓她混亂的大腦瞬間清醒了幾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神從絕望、憤怒,一點點沉淀為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
她拿出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但動作卻異常堅定。她找到唐薇的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幾乎立刻被接通。
“瑾瑾?”唐薇的聲音帶著關切。
“薇薇,”蘇瑾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河畔印記’的項目,我接了。主創設計師的位置,我要。”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爆發出巨大的驚喜:“太好了!瑾瑾!你終于想通了!我就知道!你……”
“薇薇,”蘇瑾打斷她,語氣依舊平穩,“我需要最快速度看到項目所有核心資料和合同草案。還有,前期保密協議,現在就可以發我電子版簽署。另外,給我準備一個獨立的臨時辦公空間,越快越好。我可能……需要盡快從家里搬出來。”
唐薇敏銳地捕捉到了蘇瑾話語里不同尋常的意味和那絲冰冷的決絕。她沒有多問,多年的默契讓她瞬間意識到蘇瑾那邊發生了重大的變故。“沒問題!包在我身上!資料馬上發你!辦公空間我工作室隔壁就有一個現成的套間,安靜又方便,鑰匙下午就能給你送過去!”
“謝謝。”蘇瑾簡短地道謝,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她環顧著這個奢華卻冰冷的“家”。每一件昂貴的家具,每一處精心的布置,都像是她精心打造的囚籠。現在,是時候親手打破它了。
她沒有時間悲傷,沒有時間質問。背叛和危機像兩把懸在頭頂的利劍,逼得她必須立刻行動。她走進書房,打開電腦,接收唐薇發來的項目資料。當屏幕上展現出“河畔印記”那充滿力量感和歷史厚重感的設計草圖時,一股久違的、屬于“蘇瑾”而非“林太太”的電流,瞬間貫通了她麻木的神經。
她強迫自己將所有的情緒壓下去,將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大腦高速運轉,十年來被壓抑的專業素養和設計靈感如同解凍的泉水,開始汩汩流淌。她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背叛,忘記了恐懼,全身心沉浸在那個充滿可能性的空間改造世界里。只有在這里,在她曾經熱愛并為之付出整個青春的領域里,她才能找回一絲對抗殘酷現實的支點。
傍晚,門鎖傳來轉動聲。林銳回來了。
他比昨晚回來得更晚,臉色比昨天更加陰沉疲憊,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臂彎,領帶扯松,渾身散發著低氣壓和濃重的煙酒味。他看也沒看客廳里的蘇瑾,徑直走向酒柜,給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仰頭灌下大半杯。
蘇瑾合上筆記本電腦,平靜地站起身。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波瀾,仿佛那個接到爆料電話后崩潰的女人從未存在過。
“回來了。”她的聲音平淡得像在問候一個陌生人。
林銳這才注意到她,眉頭習慣性地蹙起,帶著被打擾的不耐煩:“嗯。”他放下酒杯,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語氣生硬,“融資的事有點麻煩,這幾天會很忙,不用等我吃飯了。”
蘇瑾看著他疲憊煩躁卻依舊對她視若無睹的樣子,心底最后一絲殘存的僥幸和溫情也徹底熄滅了。她走到他面前,遞給他一個厚厚的文件袋。
“這是什么?”林銳瞥了一眼,沒接。
“離婚協議書的初稿。”蘇瑾的聲音清晰而冷靜,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你看一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我們可以再談。”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林銳猛地抬起頭,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見”蘇瑾。他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錯愕,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謬的笑話。“離婚?蘇瑾,你開什么玩笑?!”他拔高了聲音,帶著被冒犯的怒氣,“我現在焦頭爛額處理公司的事,你在這時候跟我鬧離婚?你腦子不清醒了嗎?”
“我很清醒。”蘇瑾迎著他憤怒的目光,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比過去十年任何時候都清醒。林銳,我們的婚姻,早就該結束了。”
“結束?理由呢?!”林銳一把抓過文件袋,狠狠摔在旁邊的吧臺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就因為我沒時間陪你?就因為公司現在遇到點困難?蘇瑾,我每天在外面拼死拼活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你現在跟我提離婚?你還有沒有良心?!”
“良心?”蘇瑾像是聽到了一個極其諷刺的詞,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林銳,你跟我談良心?好,那我們就談談。”她向前一步,目光銳利如刀,直刺林銳,“十年前,我放棄‘諾亞方舟’去巴黎的機會,留下來做你的‘穩定后方’,是因為我相信你,相信我們的未來。十年了,你的公司做大了,你成了林總,可我呢?我的設計稿在衣帽間落滿了灰!我的價值只剩下維護你這個‘林太太’的身份!你有問過一句我想做什么嗎?你有真正‘看見’過我這個人嗎?”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哽咽,聲音更加冰冷:“還有,昨晚的‘云端會所’,玩得開心嗎?那位陪你‘舉止親密’、‘凌晨離開’的年輕女士,她叫什么名字?需不需要我這個即將成為前妻的人,幫你回憶一下?”
林銳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但更多的是被質問的惱怒:“你調查我?!蘇瑾,你聽誰胡說八道的?!那是應酬!是工作!你懂什么?!”
“工作?”蘇瑾笑了,笑聲里充滿了悲涼和失望,“林銳,別用你商場上那套虛偽來糊弄我。襯衫領口的口紅印,也是‘工作’需要?記者打電話向我‘求證’,也是空穴來風?”
林銳被噎得一時語塞,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跳。他顯然沒料到蘇瑾會知道這些細節。“那是……那是不小心蹭到的!記者?那些狗仔為了博眼球什么編不出來?蘇瑾,你寧愿相信外人也不信我?!”
“信你?”蘇瑾看著他氣急敗壞、急于辯解的樣子,心底最后一絲猶豫也煙消云散。十年的婚姻,換來的不是坦誠和尊重,而是欺騙和推諉。“林銳,我們之間,早就沒有信任可言了。你的公司要破產也好,要被收購也好,都跟我無關了。我現在只關心,如何結束這場錯誤,拿回屬于我自己的時間、名字和人生。”
她拿起自己的包和裝著“河畔印記”資料的電腦包,語氣決絕:“協議你好好看。我今晚開始搬到工作室住。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細節。還有,別試圖找我,也別打擾我的工作。我現在,很忙。”
說完,她不再看林銳那張震驚、憤怒、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的臉,挺直脊背,像一個終于掙脫枷鎖的戰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曾經承載了她十年青春、夢想與犧牲,如今只剩下冰冷和背叛的“家”。
大門在她身后輕輕關上,隔絕了林銳可能爆發的怒吼,也徹底隔絕了她與過去的連接。
門外,城市的夜色深沉而寒冷。蘇瑾站在冰冷的夜風里,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里沒有熟悉的昂貴香氛,只有自由的味道,帶著凜冽的刺痛,卻也帶著新生的可能。她拿出手機,撥通了搬家公司的電話,聲音冷靜而堅定。
而門內,林銳僵在原地,看著吧臺上那份刺眼的離婚協議初稿,再看著空蕩蕩的、失去了女主人的奢華公寓,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堡壘,那個被他視為理所當然的“穩定后方”,真的在他忙于“征戰”時,轟然倒塌了。一種巨大的、從未有過的恐慌和失控感,伴隨著被背叛的憤怒(他自認為的),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
公司搖搖欲墜,后院突然起火。一直以為自己掌控著一切的林銳,第一次嘗到了徹底失控的滋味。他抓起吧臺上的烈酒瓶,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澆不滅心頭那股冰冷的、名為“失去”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