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流。
尖銳的嗡鳴撕裂耳膜,視野被一片炫目的青白色徹底吞沒。指尖觸碰到那只剛修復的宋代曜變天目盞,冰涼的釉面下仿佛有沉睡千年的漩渦驟然蘇醒,爆發出恐怖的吸力。身體輕得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枯葉,意識在瞬間被碾碎、拉扯,墜向深不見底的虛空。
最后殘存的感知里,是研究室恒溫系統冰冷的送風聲,同事模糊的驚呼,以及那十二件靜靜躺在防彈玻璃展柜中的宋代茶具——“十二先生”。它們如同十二位沉默的古老神祇,釉色幽深,在慘白的燈光下流轉著詭秘的光澤。
緊接著,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窒息感。
……
“轟隆——!”
震耳欲聾的雷鳴猛地將陸清歡的意識從混沌深淵中狠狠拽出。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濃墨般的雨夜,瞬間照亮了眼前逼仄的雕花木床頂和身下粗糙硌人的硬板。冷,刺骨的冷意透過單薄的里衣鉆進四肢百骸,帶著一股南方雨季特有的、揮之不去的霉濕氣息。
這不是研究室。這甚至不是她所知的任何一個地方。
劇烈的頭痛如同鈍斧在劈砍顱骨,無數混亂破碎的畫面和聲音洪水般涌入:一個威嚴老者痛惜的目光,刻薄婦人尖利的咒罵,下人們躲閃畏懼的眼神,還有一個男人蒼白痛苦的臉,以及自己小小的手捧著一碗深褐色的湯藥遞過去……最后定格在一張蓋著白布的床榻,和無數指向她的、充滿恐懼與憎恨的手指——“克父!是她克死了親爹!”
“轟隆!”又一聲炸雷,仿佛就在頭頂爆開,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陸清歡猛地蜷縮起來,下意識地捂住了劇痛欲裂的頭。就在這時,一道冰冷尖銳的痛楚猛地從左手掌心炸開!
“唔!”她悶哼一聲,猝然攤開手掌。
借著窗外再次亮起的慘白電光,她清晰地看到,自己蒼白瘦小的掌心中央,一個極其復雜的印記正如同活物般灼灼發亮!那印記形似一片蜷曲的茶葉,脈絡卻如同古老的符文,邊緣流轉著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暗金色光暈。光暈每一次流轉,都帶來一陣深入骨髓的刺痛,伴隨著一股奇異的感覺——仿佛有無數種截然不同的氣味信息,正強行塞入她的腦海:雨水的腥土氣、木頭潮濕腐朽的味道、遠處飄來的微弱藥味、還有……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銳利的……茶香?帶著某種金屬般的冷冽?
是幻覺?還是這具身體殘留的記憶?
她掙扎著坐起身,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踉蹌著撲到一面模糊的銅鏡前。鏡中映出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孔。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臉頰瘦削得幾乎脫形,襯得一雙眼睛格外的大,卻空洞麻木,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枯黃稀疏的頭發貼在額角,身上穿著洗得發白、明顯不合身的粗布衣裙。
陸清歡。陸家行七的娘子。一個生而克父、被家族厭棄的孤女。
現代頂級茶藝師陸清歡的靈魂,此刻就困在這具孱弱、被詛咒的軀體里。
閃電的光芒在鏡面上一閃而逝,照亮了她眼底深處那抹屬于成年靈魂的驚悸與冰寒。掌心的印記依舊灼痛,那縷詭異的茶香卻固執地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
“克父?”她對著鏡中那個陌生的、狼狽的女孩,無聲地翕動嘴唇,聲音嘶啞干澀,“呵……”
命運,似乎剛剛掀開了它殘酷而詭譎的一角。這南宋的天空,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暴雨傾盆,砸在青石板上,也砸在她冰冷的心上。掌心的灼痛是唯一的真實,提醒著她:舊日已死,前路荊棘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