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半,倉區外來了一輛深色轎車。
天剛放晴,昨晚的雨水在地面上反著光,車輪碾過去,帶起一陣細碎的水聲。
太保第一時間在門口攔住,敲了敲副駕駛的窗。玻璃緩緩降下,露出一個表情冷淡的中年男人,遞出一張燙金名片。
“找你們陳鋒。”
太保低頭掃了一眼名片——蘇震霆三個字很重,紙面壓紋清晰。他眼皮微跳,沒動聲色,把名片揣進口袋:“稍等。”
轉身進內場時,他腳步明顯快了兩分。
陳鋒正在檢查剛換完懸掛的賽車,聽完太保的話,扳手懸在半空,過了兩秒才放下。
“請進會客室,茶別上。”
他聲音很平,但風四在旁邊看得出來,他在壓著情緒。
會客室在倉區二樓,窗外能看到一半的內場。陳鋒推門進去時,蘇震霆已經坐在沙發上,西裝筆挺,襯衫的領口一絲不亂,指尖扣著一個銀色打火機,卻沒有點火。
“陳先生。”陳鋒開口,語氣不帶多余寒暄。
“鋒。”蘇震霆微微一笑,仿佛是在叫一個后輩,“聽過你的名字,有些事我想直接談。”
陳鋒在他對面坐下,姿態放得很穩:“說。”
“我女兒的事,你應該明白。”蘇震霆的語調很緩,像在做一場預先排練過的談判,“她性子硬,但畢竟沒在你這樣的圈子待過,你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明白。”陳鋒點頭,“所以我盡量讓她少沾。”
蘇震霆輕輕扣了兩下打火機:“盡量,不是全部。”
他抬眼,“她這幾個月的動向,我查得很清楚。你們的接觸,已經超過了‘普通關系’。”
陳鋒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只看著桌面上的茶杯。
蘇震霆的目光卻像刀鋒一樣逼近:“我不關心你是什么性格,也不關心你在這個聯盟有多重要。我要的,是你離開她。”
空氣在這一瞬間凝住。
陳鋒抬起眼,直視他:“如果我說不呢?”
“那你要準備好,看她為你承受代價。”蘇震霆的聲音并不高,卻帶著一種絕對的確定,“我有足夠的辦法,讓她在不觸碰你的情況下,失去一切便利。學業、社交、資金、信譽——甚至是她自己。”
陳鋒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扣了兩下,像是在衡量每個字的重量。
“你這么做,她會恨你。”
“恨沒關系。”蘇震霆淡淡道,“只要她還在我手邊。”
短短兩句話,把這場對話的天平徹底壓向一邊。
陳鋒深吸一口氣,視線從對方臉上移開,落到窗外——內場里,兄弟們在調試引擎,汽油味和陽光混在一起。
“我答應你。”他終于開口。
蘇震霆的手指停了,眼里閃過一絲意外,但很快恢復如常:“最好說到做到。”
“我不見她,不聯系她,不讓她參與任何聯盟的事。”陳鋒的語速很穩,“但你也別動她的安全。”
蘇震霆看了他幾秒,點了點頭:“可以。”
兩人起身,互不寒暄。
蘇震霆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鋒,你很清楚,你和她,不在一個世界。”
陳鋒沒回答,只把門關上。
——
門合上的瞬間,他靠在墻上,像是用盡了力氣。
風四推門進來,看了眼空了的會客室,又看向他:“剛才那是她爸?”
“嗯。”
“他說什么了?”
“讓我別再見她。”陳鋒的聲音低得幾乎要被風聲淹沒。
風四皺眉:“你真答應了?”
陳鋒沒說話,走到窗邊,盯著外面的陽光出神。
陽光落在內場的柏油地上,閃得他有點刺眼。
他知道,這一刀不是砍在自己身上,而是隔著自己砍到了她。可現在,除了應下,他沒有第二個能讓她暫時脫身的辦法。
中午過后,倉區風小了一點。陳鋒把會客室的窗開了條縫,屋里汽油味淡了些。他坐在桌邊,把手機翻過來又翻回去,最后還是點開與蘇晚晴的對話框——停了三秒,退回去,把手機關機,塞進抽屜。
風四靠門站著:“你真要斷?”
“嗯。”陳鋒合上抽屜,“她爸來過。”
風四沒問細節,只問:“你怎么辦?”
“先把她從這邊切出去。”陳鋒說,“越晚越麻煩。”
“她不會信你一句‘別來了’就走。”
“所以要她信。”
——
下午兩點半,蘇晚晴在公司會議室開會。窗外日光刺眼,屏幕上一條條圖表往上走,誰都在說數字。她的手機屏幕亮了兩次,都沒有新消息。第三次是系統推送,她把手機扣在文件上,像是按住一口氣。
散會后,姜昕把門帶上:“老爺子剛從外面回來。”
“嗯。”
“他沒說你。”姜昕頓了頓,“但把你的車換了。”
“我知道。”她攥緊車鑰匙,“油箱被動過,定位裝回去了。”
“你怎么發現的?”
“味道不對。”她把鑰匙扔進包里,“去地下庫。”
兩人走到車邊。蘇晚晴打開后備箱,掀起襯板,從左后輪拱處扣下一塊塑料擋板,摸出一只黑色小盒,薄得像一片卡。“新型號。”她把盒子掰開,拔了電池,遞給姜昕,“這顆處理掉。”
“你要去哪兒?”姜昕問。
“去一個沒攝像頭的地方。”她聲音很平。
“你知道他不會見你。”
“我知道他在躲。”她抬眼,“越躲越有鬼。”
——
傍晚六點,內場的燈逐個亮起。陳鋒把兄弟們散到外圈做例行檢查,自己留在辦公室。他把門反鎖,開機,給蘇晚晴發了一條消息:
【以后別來了。】
打完兩個字,他刪掉,重新敲。
【別來聯盟。】
又覺得不夠,再加一句:
【我們到這兒。】
發出去后,他關掉屏幕,靠在椅背上,手掌蓋住眼睛,沉了很久。
兩分鐘后,手機震了一下。她回了三個字:
【聽不懂。】
他盯著這行字,指尖在屏幕上停住,最后只回:
【我說的。】
對話框沉下去,再沒有動靜。
——
晚上八點,蘇晚晴把車停在倉區對面的廢舊廠房邊。她沒有往主門走,而是繞到側墻,沿著那道老水溝接近——這條路她走過一次,記得哪塊磚松,哪段管道能作掩體。
路過三號環線時,她聽見引擎點火聲,推遲了幾步。燈光掃過墻面,停了一秒,挪開。她趁空檔貼近側門,指尖剛觸到門把,風四出現在陰影里:
“別進。”
她停住:“他讓你守我?”
“他沒說。我自己守。”風四把手插在口袋里,“你要見他,明天中午,一點,城北醫院頂樓車位。別帶手機。”
“他躲在醫院?”
“他每天都去。”風四看她,“你要是想跟他講‘清楚’,最好離這邊遠點。”
她盯著風四的臉,像是在確認真假,最后點頭:“知道了。”
“對了,”風四補了一句,“你爸的人在外頭看。別讓他們拍到你從這邊走。”
蘇晚晴繞出側巷,走到兩條街外才攔車。窗外燈流來回,她靠在椅背上,把手機調成飛行,合上眼。眼前還是那三行字——【別來聯盟】【我們到這兒】【我說的】。她知道這不是他的語氣。越不像他,越是有人逼著他說。
——
同一時間,蘇家老宅書房。
蘇震霆把一疊照片丟在桌面,照片里是倉區外墻、內場角落、舊水溝。他問:“今天她去哪兒了?”
“下班以后直奔南線,半小時后折返。”姜昕回答,“然后在一處廢廠停了三分鐘,沒下車。”
“盯緊。”蘇震霆合上手機,“但不要動她。”
“那陳鋒?”
“讓他自己說服她。”蘇震霆看向窗外,“不然,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