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麻辣燙攤子亮起暖黃的燈泡時,小玉兒總是第一個蹦跶過去的。她扎著歪歪扭扭的羊角辮,校服裙擺沾著粉筆灰,老遠就喊:“張叔!老規矩!特辣!多加麻醬!”
張叔舀骨湯的手頓了頓:“小祖宗,你這喉嚨還沒好利索呢。”但還是往紅亮的湯底里多撒了兩把辣椒。小玉兒吸溜著鼻子坐下,從帆布書包掏出皺巴巴的作業本,邊寫數學題邊等。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在水泥地上晃悠成跳躍的音符。
這是小城最尋常的傍晚。小玉兒的家在巷子盡頭的老樓,墻皮剝落得像被啃過的餅干。推開門,霉味混著中藥香撲面而來。媽媽躺在里屋的竹床上,床頭的輸液架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小玉兒把裝麻辣燙的泡沫盒藏在背后,輕手輕腳往碗里挑菜葉:“媽,今天學校做的青菜可好吃啦。”
等媽媽喝完藥睡下,小玉兒才蜷在廚房角落,掀開麻辣燙的蓋子。紅湯騰起的熱氣糊住眼鏡,她被辣得直吐舌頭,卻笑得眼睛瞇成月牙。辣味像把小火苗,燒穿了潮濕發霉的夜晚,燒得心里暖烘烘的。
初三那年冬天,張叔的麻辣燙攤突然不見了。小玉兒攥著攢了半個月的零花錢,在寒風里轉了三圈。最后在公告欄前停下,褪色的拆遷通知上,“限期搬離”四個字被紅印章蓋得刺眼。
她蹲在空蕩蕩的水泥地上,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骨湯沸騰聲。轉身望去,街角新開的連鎖快餐店里,穿白大褂的服務員正往塑料碗里倒速食湯包。小玉兒的眼眶突然發燙,分不清是冷風還是別的什么。
高考前最后一個月,小玉兒在便利店打工時,收到張叔發來的消息。視頻里,老人系著褪色的藍圍裙,在大學城門口支起新攤子:“丫頭,我這兒有特辣鍋底,加雙倍麻醬的那種。”
那天暴雨傾盆,小玉兒冒雨跑到攤位前。張叔變魔術似的從保溫桶里掏出個搪瓷缸,正是她最愛的麻辣燙。紅油在雨簾里泛著琥珀色的光,小玉兒吸著鼻子大口吃,辣得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淌,卻又忍不住笑。
后來小玉兒考上了川大。臨走那天,她特意去醫院辦了休學手續。媽媽摸著她的羊角辮,渾濁的眼睛里有淚光閃爍:“傻丫頭,媽這病...”“您就安心養病!”小玉兒往媽媽嘴里塞了塊橘子糖,“等我在成都開了麻辣燙店,就接您去吃正宗的牛油鍋,辣到噴火那種!”
成都的夏天像個大蒸籠。小玉兒在城中村租了間地下室,白天在餐館后廚切菜,晚上研究湯底配方。有次熬辣椒油時被嗆得直咳嗽,隔壁開串串店的四川嬢嬢看不下去,塞給她包秘制香料:“妹兒,要想辣得巴適,得用漢源的花椒配子彈頭辣椒。”
半年后,“小玉兒麻辣燙”在大學后街開業了。店招是歪歪扭扭的粉筆字,霓虹燈牌上畫著戴廚師帽的羊角辮女孩。開業那天,張叔坐了八小時大巴趕來,往湯底里撒了把獨家秘制的蝦皮粉。
小玉兒站在熱氣騰騰的鍋前,看著排成長龍的學生。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踮著腳喊:“姐姐!要特辣!多加麻醬!”她鼻尖一酸,笑著應下,往紅亮的湯里多撒了兩把辣椒。
辣氣升騰間,她仿佛又看見巷口的老攤子,看見媽媽病床前跳動的輸液管,看見暴雨里張叔慈祥的笑臉。原來那些被辣味灼燒的夜晚,早就把勇氣和希望熬進了骨子里。小玉兒抹了把額頭的汗,笑得比鍋里的紅油還要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