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冰冷,粘稠,帶著城市邊緣特有的鐵銹和腐敗氣味,無情地澆灌著“悅來”旅館后巷這片被遺忘的泥濘角落。
蘇未晞幾乎是踉蹌著撞出旅館那扇吱呀作響的后門,單薄的身體被門框狠狠刮了一下,她卻感覺不到痛。
顧衍最后那句話,那個地點,那個時間,像燒紅的烙鐵,反復灼燙著她的大腦皮層。
“帶上你的‘籌碼’……”
“讓我看看……值不值……”
值不值?
她猛地彎下腰,冰冷的雨水灌進她的領口,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徹底物化的冰冷,讓她渾身抖得像一片秋風里的落葉。
她死死攥著胸前那顆被粗暴扣上的塑料紐扣,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柔軟的肉里,試圖用這點微不足道的痛楚來鎮壓那幾乎要將她撕裂的羞恥和絕望。
就在她扶著冰冷粗糙、布滿苔蘚的磚墻,大口喘息,試圖汲取一點稀薄氧氣時——
“喲!小妹妹,這大雨天的,一個人在這兒哭鼻子呢?”
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裹挾著濃重的煙臭和廉價酒精味,突兀地切入了狂暴的雨聲。
蘇未晞猛地一顫,驚恐地抬起頭。
巷口昏暗的路燈光暈下,三個模糊的人影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雨水在他們油膩的頭發和廉價夾克上匯成細流,滴落在地上骯臟的水洼里。
為首的是個高壯的光頭,臉上橫著一道猙獰的刀疤,雨水沖刷下更顯兇戾。
他叼著煙,瞇縫著的眼睛里閃爍著毫不掩飾的下流和貪婪,像打量獵物一樣,肆無忌憚地掃視著蘇未晞濕透后曲線畢露的身體。
“嘖嘖,瞧瞧這可憐見的,衣服都濕透了,多冷啊!”
另一個染著黃毛的瘦高個搓著手,發出猥瑣的笑聲,一步步逼近。雨水順著他尖嘴猴腮的臉往下淌,更添幾分猥瑣。
“滾開!”
蘇未晞的聲音因恐懼而尖銳變形,身體本能地向后縮,脊背重重撞在冰冷濕滑的墻壁上,退無可退。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喉嚨。
“脾氣還挺烈!”
刀疤光頭扔掉煙頭,一腳踩滅在泥水里,獰笑著上前,一只粗壯油膩的手帶著令人作嘔的溫度,直接抓向蘇未晞濕漉漉的手臂!
“哥哥們好心給你暖暖身子,別不識抬舉!”
“啊——!”
蘇未晞尖叫著,奮力掙扎,指甲胡亂地抓向那只惡心的手。
冰冷的雨水混著絕望的汗水,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單薄的力量在三個成年男人面前如同螳臂當車。
黃毛從另一邊撲上來,一把揪住了她濕透的長發,用力向后扯去!
“嘶啦——”
衣帛撕裂的刺耳聲響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蘇未晞只覺得肩頭一涼,本就濕透、在掙扎中更加松垮的外套被黃毛猛地扯開,連帶著里面那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領口也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冰冷的空氣和雨水瞬間侵襲到鎖骨下方大片細膩的肌膚,激起一陣劇烈的戰栗和無法言喻的惡心感。
“放開我!救命——!”
她拼盡全力嘶喊,聲音卻被滂沱的雨聲無情吞沒。
巷子深處,只有旅館后窗透出的零星燈光,冷漠地注視著這場暴行。
刀疤光頭粗糙的手指已經掐住了她裸露的肩頭,滑膩的觸感讓她胃里一陣翻騰。
黃毛的獰笑和另一個同伙粗重的喘息聲近在咫尺,混合著雨水和汗臭、煙酒的氣息,像一張污濁的網,將她死死罩住。
巨大的恐懼攫取了她的心臟,窒息般的絕望讓她四肢發軟,力氣正飛速流失。
完了……
剛逃離一個深淵,又跌入另一個更骯臟的泥沼……
母親的臉在眼前晃動,帶著病容的希冀,瞬間破碎成絕望的灰燼……
就在那只油膩的手即將探向她撕裂衣領下更深的地方,就在蘇未晞眼前發黑、意識即將被恐懼和絕望徹底吞噬的千鈞一發之際——
“砰!”
一聲悶響,沉重得像是鈍器砸在沙袋上,伴隨著骨頭碎裂的輕微“咔嚓”聲,突兀地蓋過了雨聲和流氓的淫笑。
抓著蘇未晞頭發的黃毛發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嚎,整個人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卡車撞上,猛地向側面飛了出去,狠狠砸在巷子另一側堆放的、散發著餿味的垃圾袋上,濺起一片污穢的水花,隨即癱軟不動。
蘇未晞只覺得頭皮一松,身體因慣性向后踉蹌。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雨水和淚水模糊的視線里,只看到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刀疤光頭身后。
是顧衍!
他不知何時出的旅館,何時出現在這骯臟的后巷。
他身上那件昂貴的深灰色羊絨衫依舊挺括,在昏黃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仿佛這狂暴的雨水和污穢的泥濘都無法沾染他分毫。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鏡片后的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只有純粹的、淬了冰的殺意。
刀疤光頭反應極快,感覺到身后的勁風,猛地轉身,另一只手已經摸向腰后。
但顧衍的動作更快!快得超出了人類的反應極限!
在光頭轉身的剎那,顧衍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精準無比地叼住了對方摸向后腰的手腕,五指如同鋼鉗般驟然發力!
同時,他的左膝如同攻城錘,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力量,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頂撞在光頭毫無防備的側腰軟肋!
“呃啊——!”
刀疤光頭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劇痛瞬間剝奪了他所有的力量。
顧衍抓著他手腕的右手順勢向下一擰一拉,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節錯位聲,光頭的身體被這股巨大的力量帶得向前撲倒。
顧衍甚至沒有給他倒地的機會,擰腕的手猛地向上一抬,同時右腿閃電般彈起,堅硬的皮鞋尖如同炮彈,精準地踹在光頭因劇痛而仰起的下巴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聲在雨夜中令人毛骨悚然!
刀疤光頭龐大的身軀如同斷線的木偶,被這一腳踹得凌空飛起半米,然后重重砸在滿是泥水的地面上,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
他連哼都沒哼一聲,直接昏死過去,口鼻中溢出鮮血,瞬間被雨水沖淡。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到蘇未晞只看到幾道模糊的殘影和聽到幾聲令人心膽俱裂的悶響與骨裂聲。
第三個流氓甚至還沒從同伴被瞬間解決的震驚中反應過來,顧衍冰冷的目光已經鎖定了他。
那眼神,比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比巷子深處最濃的黑暗更幽邃,帶著一種睥睨螻蟻般的漠然和毫不掩飾的毀滅氣息。
最后一個流氓嚇得魂飛魄散,怪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轉身就跑,瞬間消失在巷子另一頭的雨幕深處,連同伴都顧不上了。
巷子里瞬間只剩下狂暴的雨聲,垃圾的餿臭味,地上兩具不知死活的軀體,以及……
蘇未晞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劫后余生的巨大沖擊讓她渾身癱軟,幾乎站立不住。
她看著幾步之外那個如同煞神般降臨又瞬間解決一切的男人,他站在那里,微微低著頭,雨水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滑落,滴在他依舊纖塵不染的羊絨衫肩頭,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似乎在平復呼吸,又像是在確認地上兩人的狀態。
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蘇未晞臉上混合的淚水和污跡,也沖刷著她裸露肩頭被掐出的紅痕和撕裂衣領下狼狽的肌膚。
剛剛被流氓觸碰的地方,殘留著令人作嘔的觸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下意識地用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試圖汲取一點可憐的溫暖,身體抖得像一片隨時會被風雨撕碎的葉子。
顧衍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她慘白的臉,破碎的衣襟,最后落在她環抱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雙臂上。
那眼神,不再是旅館房間里那種純粹的冰冷審視,也不再是剛才動手時的凜冽殺意。
里面翻滾著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像暴風雨前壓抑的烏云——有被冒犯領地的陰鷙,有對眼前這狼狽景象的厭惡,甚至……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煩躁?
他邁開步子,一步步朝她走來。
皮鞋踩在泥水里,發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蘇未晞緊繃的神經上。
她驚恐地看著他靠近,身體下意識地想要后退,脊背卻已經死死抵住了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
顧衍在她面前一步之遙停下。強大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氣息混合著淡淡的煙草味,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剛剛動手后殘留的鐵銹般的血腥氣,強勢地侵入她的感官,取代了巷子里污濁的空氣。
他伸出手。
蘇未晞猛地閉上眼睛,身體繃緊到了極限,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又要來了嗎?像在旅館走廊里那樣,粗暴地扣上她的衣服?
還是……
預想中的觸碰并未落在她的衣服或肌膚上。
顧衍那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目標明確地伸向她因環抱而緊緊護在胸前的手臂!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直接抓住了她冰冷僵硬的手腕,然后,用力地將她的雙臂從胸前拉開!
“別擋著。”
他的聲音低沉,在雨聲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冰冷依舊,卻少了些之前的刻薄,多了一絲命令式的強硬。
蘇未晞被迫松開了環抱自己的雙臂,那點可憐的遮蔽和安全感瞬間消失。
撕裂的衣領下,大片白皙的肌膚和若隱若現的弧度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氣和他銳利的目光下。
羞恥感如同毒藤蔓瞬間纏繞上心臟,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死死咬著下唇,屈辱的淚水再次洶涌而出,混著冰冷的雨水滾落。
顧衍的目光在她裸露的肩頭、鎖骨下方那片細膩卻帶著紅痕的皮膚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是在評估一件被損壞物品的折損程度,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
隨即,他的視線移開,落在她因寒冷和恐懼而劇烈顫抖的、緊緊攥成拳頭的手上。
就在蘇未晞以為他又要說出什么刻薄的話語時,顧衍卻做出了一個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動作。
他空著的左手,探進了自己羊絨衫的內側口袋。
昏黃的光線下,他掏出的,不是手帕,不是錢夾,而是一張折疊起來的、邊緣似乎沾染著某種深褐色污漬的紙片。
那污漬在雨水和光線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粘稠的暗紅。
蘇未晞的瞳孔驟然收縮!一種莫名的寒意,比雨水更刺骨,瞬間從腳底竄上脊背!
顧衍捏著那張紙片,目光越過她驚恐蒼白的臉,投向巷口外混沌的雨夜天際。他的側臉線條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格外冷硬,下頜線繃緊。
“抬頭。”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蘇未晞下意識地順著他目光的方向,茫然地抬起頭,望向巷口外那片被城市邊緣稀疏燈光暈染、又被厚重雨幕籠罩的灰暗天空。
什么也沒有。
只有無休無止的暴雨,像天幕被撕裂了巨大的口子,瘋狂地傾瀉著冰冷的絕望。
就在她疑惑不解,以為這只是他某種惡劣的戲弄時——
一道光!
一道璀璨奪目、拖著長長光尾的金色流星,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厚重漆黑的雨云!
它像一支燃燒著烈焰的神祇之箭,帶著一種蠻橫不講理的、穿透一切陰霾的決絕力量,將濃墨般的雨夜撕開一道刺眼的光之裂口!
那光芒如此熾烈,瞬間照亮了顧衍冰冷的側臉,照亮了蘇未晞寫滿驚愕的、淚痕交錯的蒼白面容,也照亮了巷子里滿地狼藉的泥濘和昏厥的軀體!
緊接著,是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如同天界的堤壩轟然潰決!無數燃燒著、咆哮著的星辰碎片,掙脫了束縛,前仆后繼地從那被第一顆流星撕裂的天穹裂口處奔涌而出!
它們拖著長長的、顏色各異的光之尾焰——耀眼的金紅、神秘的幽藍、純凈的銀白……
如同天神潑灑的熔金碎玉,在傾盆暴雨中織就了一幅瘋狂、壯麗、完全違背自然常理的絕美畫卷!
流星雨!
百年難遇的盛大流星雨!
竟在此時,此地,以如此狂暴而絢麗的方式,降臨在這片骯臟、絕望、充斥著暴力和屈辱的城市邊緣角落!
巨大的光流劃破黑暗,瞬間點亮了整個天幕。
雨水在流星璀璨的光芒映照下,不再是冰冷的、絕望的線條,而變成了億萬顆從天而降、急速墜落的鉆石!
它們折射、反射、散射著流星的光芒,將整個雨夜變成了一個光怪陸離、流動著液態星辰的夢幻奇境!
巷子兩側斑駁的墻壁、污穢的地面、甚至垃圾堆上廢棄的易拉罐,都在這一刻被賦予了奇異的光彩,像是披上了一層流動的、神圣的光之紗衣。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狂暴的雨聲、泥濘的污穢、身體的冰冷、心頭的屈辱和恐懼……一切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心動魄的宇宙奇觀暫時壓了下去。
蘇未晞忘記了哭泣,忘記了寒冷,甚至忘記了恐懼。
她只是本能地仰著頭,張著嘴,瞳孔里倒映著漫天瘋狂墜落的星辰,如同最虔誠的信徒,被這超越人類想象的壯美徹底攫取了心神。
一種渺小如塵埃的震撼和源自生命本能的悸動,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感官。
就在這漫天星隕如雨、光怪陸離到了極致的背景之下——
顧衍猛地收回投向天際的目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重新聚焦在蘇未晞那張被流星光芒映照得如同易碎琉璃的臉上。
在無數流星劃過天際的璀璨光影里,蘇未晞清晰地看到,他那雙永遠冰封的、銳利的眼眸深處,有什么東西劇烈地翻涌了一下。
那不是欲望,不是憐憫,更像是一種……被眼前這極致反差所觸動的、極其復雜的震動?
一種深埋在冰川之下、被流星點燃的、難以言喻的悲憫?
抑或是……某種更沉重的東西?
那復雜的波動,如同流星本身,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然后,他的眼神瞬間恢復了慣有的冰冷,甚至比之前更沉,更銳利,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力量。
他捏著那張沾著暗紅污漬紙片的手,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伸到了蘇未晞的面前。
“拿著。”
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金屬般的共振,穿透震耳欲聾的流星破空之聲和狂暴的雨聲,清晰地敲打在蘇未晞的耳膜上。
蘇未晞茫然地、幾乎是機械地低下頭,看向他遞過來的東西。
那是一張折疊起來的準考證。
星輝藝術學院表演系復試準考證。
照片的位置,貼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女孩有著一張清秀的臉龐,笑容干凈,眼神明亮,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照片下方,印著女孩的名字:林薇。
然而,這張承載著一個女孩夢想的紙片,此刻卻浸染著大片大片的、已經干涸凝固的暗褐色污漬!
那污漬從準考證的左上角暈染開來,覆蓋了照片中女孩的半邊臉頰,又沿著紙張的褶皺,蜿蜒流淌到下方“林薇”兩個字上,將那清秀的名字染得一片模糊、刺目驚心!
濃重的、鐵銹般的血腥氣,混合著雨水和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
即使隔著冰冷的雨水,蘇未晞也能清晰地聞到那令人作嘔的味道!
是血!另一個女孩的血!
蘇未晞的胃里一陣劇烈翻騰,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她身體晃了晃,差點站立不穩。
她驚恐地抬起頭,看向顧衍,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漫天的流星在她身后瘋狂墜落,璀璨的光芒映照著他冰冷的臉,和他手中那張沾滿另一個女孩鮮血的準考證,構成了一幅詭異、驚悚到極致的畫面!
顧衍沒有給她任何詢問或退縮的機會。他的手指捏著那張染血的準考證,強硬地、不容抗拒地塞進了蘇未晞冰冷僵硬、微微顫抖的手中。
紙張冰冷的觸感,和那粘膩、已經半凝固的血污帶來的滑膩感,瞬間透過皮膚,直抵蘇未晞的靈魂深處!
她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一縮,卻被他更用力地攥住手腕,強迫她握緊那張染血的紙!
“用‘她’的名字,”顧衍的聲音壓得極低,在流星墜落的巨大轟鳴和暴雨的喧囂中,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蘇未晞的腦海深處,帶著一種冰冷而殘酷的宿命感,“活下去。”
他微微俯身,鏡片后的眼睛鎖住蘇未晞因極度震驚和恐懼而失焦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考進去。”
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砸在蘇未晞的手背上,與準考證上暗紅的血污混在一起。
“代價,”他盯著她,嘴角似乎勾起一個極其細微、冰冷到極點的弧度,如同惡魔的低語,“以后清算。”
話音落下的瞬間,顧衍猛地松開了鉗制蘇未晞手腕的手。
巨大的慣性讓蘇未晞向后踉蹌一步,脊背再次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手中那張沾著陌生女孩鮮血的準考證,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幾乎想要立刻扔掉!
顧衍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剛才遞出的只是一張無關緊要的廢紙。
他轉過身,邁開長腿,踏過巷子里渾濁的泥水和地上昏厥的軀體,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巷口外那片被流星光芒照亮的、迷離而混亂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見。
如同他來時一般突兀。
巷子里,只剩下蘇未晞一個人。
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順著粗糙的墻面緩緩滑下,癱坐在泥濘冰冷的地面上。
雨水無情地沖刷著她,灌進她撕裂的衣領,沖刷著她手中那張刺目驚心的準考證。
照片上,那個名叫林薇的女孩,半邊臉被暗紅的血污覆蓋,笑容凝固,眼神空洞。
頭頂,是百年難遇的盛大流星雨,燃燒著、咆哮著、前仆后繼地撕裂蒼穹,將黑夜映照得亮如白晝,璀璨、壯麗、如夢似幻。
身下,是骯臟的泥水、垃圾的腐臭、流氓的血污和昏迷的軀體。
手中,是另一個女孩命運的殘骸,浸染著絕望和未知恐懼的鮮血。
活下去……
用她的名字……
考進去……
代價,以后清算……
顧衍冰冷的話語和那漫天墜落的星辰光影,在她混亂一片的腦海中瘋狂交織、碰撞、轟鳴!
她顫抖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死死地、死死地攥緊了手中那張染血的準考證。粘膩冰冷的血污沾滿了她的掌心,滲入她的指縫。
她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望向顧衍消失的方向,望向那片被流星和暴雨共同統治的、混沌未明的天幕。
蒼白的臉上,雨水和淚水早已分不清。只有那雙眼睛,在流星瘋狂墜落的光芒映照下,燃燒起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火焰。
那火焰,名為生存。
命運的齒輪,在血與火、流星與暴雨的洗禮下,發出刺耳的、不可逆轉的嚙合聲,強行扭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