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輝藝術學院女生宿舍3號樓，404室。

凌晨三點十七分。

蘇未晞猛地睜開眼睛。

黑暗像粘稠的瀝青，灌滿了整個房間。窗外，一彎慘白的月亮懸在樹梢，投下斑駁的、如同鬼爪般的影子。宿舍里靜得可怕，只有室友均勻的呼吸聲在黑暗中起伏。她全身繃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睡衣，手指死死攥著被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又來了。

那種被窺視的感覺。

像一條冰冷的蛇，悄無聲息地爬上脊背，吐著信子，在頸后留下濕冷的觸感。自從復試通過后，這種被監視的感覺就如影隨形。有時是在食堂排隊時背后突然刺來的目光，有時是走在校園小路上身后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有時是深夜宿舍窗外一閃而過的黑影。

她輕輕翻了個身，面朝墻壁，強迫自己放緩呼吸。床頭的夜光鬧鐘發出微弱的綠光，數字跳到了三點十八分。距離天亮還有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后，她將迎來三試的第一場考核——即興表演。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但大腦卻異常清醒。自從頂著“林薇“的名字踏入星輝，她就沒有一夜安睡過。夢里總是重復著那個雨夜的碎片：刺目的車燈，倒下的白色身影，蔓延的血跡，還有顧衍遞來的那張染血的準考證。

“用'她'的名字，活下去……“

顧衍低沉的聲音又一次在腦海中響起。代價……以后清算……那清算，會是什么？是這張染血的紙片所代表的那條消失的生命？還是她此刻這卑劣的竊取行為？

她無聲地呼出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摸向枕下。那里藏著一把從學校超市買來的折疊小刀，刀刃鋒利，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自從上周在更衣室發現自己的儲物柜被人撬開、里面的私人物品被翻動后，她就養成了這個習慣。

窗外，一陣風吹過，樹影婆娑，發出沙沙的響聲。有什么東西輕輕刮擦著玻璃，像是樹枝，又像是……指甲？

蘇未晞的呼吸一滯，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她死死盯著窗戶的方向，眼睛適應了黑暗后，能依稀看到窗簾的輪廓。薄薄的布料在微風中輕輕擺動，露出窗外一角漆黑的夜空。

刮擦聲停了。

也許只是樹枝。她試圖說服自己，但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速，太陽穴突突直跳。太安靜了。連蟲鳴都沒有。整棟宿舍樓仿佛被塞進了一個真空的玻璃罩，隔絕了一切聲響。

就在這時——

“咚?！?/p>

一聲極其輕微的、像是重物落地的悶響，從陽臺方向傳來。

蘇未晞的血液瞬間凝固。404室在四樓，陽臺外只有一面光禿禿的墻和樓下的樹頂。不可能有人能爬上來，除非……

“咚?！?/p>

又是一聲。更近了。這次像是有人輕輕跳落在陽臺的水泥地面上。

她的手指已經握住了小刀的刀柄，冰涼的金屬觸感給了她一絲微弱的安全感。室友喬小樂的床鋪在房間另一側，此刻依然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要不要叫醒她？萬一是錯覺呢？

“吱呀——“

陽臺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響，在死寂的夜里如同驚雷般炸響！

蘇未晞的瞳孔驟然收縮！那不是風！風不可能推開鎖著的陽臺門！有人……有人進來了！

她全身的神經瞬間繃到極限，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手指死死攥住小刀，指節發白。要不要尖叫？叫醒所有人？但如果對方帶著武器呢？如果……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像是貓科動物柔軟的肉墊踩在地板上，從陽臺方向向室內移動。一步，兩步……越來越近。

蘇未晞屏住呼吸，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黑暗中，她能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正悄無聲息地向她的床鋪靠近。那身影不高，但輪廓結實，動作敏捷得像一只獵豹。

三米，兩米，一米……

黑影在她床邊停下了。

蘇未晞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混合著皮革和金屬的氣味。不是香水，更像是某種裝備的味道。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幾乎要沖破肋骨。手中的小刀已經打開，鋒利的刀刃在被子下蓄勢待發。

黑影俯下身，似乎在打量她的臉。

就是現在！

蘇未晞猛地掀開被子，手中的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黑影刺去！同時，一聲尖叫已經沖到了喉嚨口——

“唔！“

她的手腕在半空中被一只鐵鉗般的手牢牢扣??！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小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尖叫還未出口，另一只帶著皮革手套的手就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噓……別叫?！耙粋€刻意壓低的男聲在耳邊響起，熱氣噴在她的耳廓上，帶著一絲熟悉的煙草和雪松氣息，“是我?！?/p>

顧衍？！

蘇未晞的身體僵住了，所有的掙扎瞬間停止。她瞪大眼睛，借著微弱的月光，終于看清了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臉。輪廓分明的下頜線，高挺的鼻梁，鏡片后那雙即使在黑暗中依然銳利如刀的眼睛——確實是顧衍。

他穿著一身全黑的運動裝，沒有戴眼鏡，頭發微微凌亂，看起來比平時少了幾分矜貴，多了幾分野性的危險感。一只手仍捂著她的嘴，另一只手松開了她的手腕，食指豎起，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別出聲，跟我來?！八N在她耳邊低語，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有東西給你看。“

說完，他緩緩松開了捂著她嘴的手，目光警惕地掃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喬小樂，然后向陽臺方向偏了偏頭。

蘇未晞的心臟仍在狂跳，但已經從恐懼變成了另一種復雜的悸動。顧衍……半夜潛入她的宿舍？為什么？那被監視的感覺……是他？還是……

她無聲地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拾起掉落的小刀，跟著顧衍向陽臺移動。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驚醒室友。

陽臺門半開著，夜風灌進來，帶著初春的寒意。顧衍示意她跟上，然后敏捷地翻過陽臺欄桿，消失在黑暗中。

蘇未晞探頭一看，倒吸一口冷氣——陽臺外墻上固定著一根細長的黑色繩索，直垂到樓下。顧衍就是順著這個爬上來的？四層樓高？他瘋了嗎？

猶豫了一秒，她咬了咬牙，跟著翻過欄桿，抓住了那根繩索。觸手冰涼，像是某種特制的登山繩，表面有細小的凸起，增加摩擦力。她深吸一口氣，學著顧衍的樣子，雙腳抵住墻面，一點一點向下滑去。

夜風呼嘯，吹亂了她的長發。四層樓的高度讓她頭暈目眩，手指因用力而發痛。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蛟S是因為知道顧衍就在下方，或許是因為這瘋狂的舉動本身帶來的刺激感，沖淡了恐懼。

終于，她的腳觸到了堅實的地面。顧衍伸手扶了她一把，然后迅速收起了繩索，卷成一團塞進背包。

“走。“他簡短地說，拉起她的手，向校園深處跑去。

蘇未晞赤著腳，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顧衍的手掌溫暖干燥，牢牢包裹著她的手指，帶著她穿過月光下的樹影，向導演系大樓的方向疾奔。

五分鐘后，他們停在了導演系后門。顧衍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門禁卡，刷開了側門，拉著蘇未晞閃了進去。

大樓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綠燈發出微弱的光芒。顧衍似乎對這里極為熟悉，在黑暗中準確地避開障礙物，帶著她穿過走廊，來到一間掛著“放映室“牌子的門前。

又是一刷卡，門開了。

顧衍松開她的手，反手鎖上門，然后走到控制臺前，按下幾個按鈕。投影儀嗡嗡啟動，巨大的屏幕上亮起藍光。

“坐。“他指了指第一排的座位，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冷靜自持，仿佛剛才那場瘋狂的夜半潛行從未發生過。

蘇未晞在椅子上坐下，赤著的腳已經凍得發麻。她抱著雙臂，警惕地看著顧衍的背影：“你帶我來這里干什么？“

顧衍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在控制臺上操作著什么。片刻后，屏幕上的藍光變成了一個視頻畫面——是星輝校園網的界面，一個匿名發布的帖子。

標題用加粗的紅字寫著：《警惕藝考騙子！某表演系考生身份造假！》

蘇未晞的血液瞬間凍結。

“看下去。“顧衍的聲音冷得像冰。

她強迫自己將視線移回屏幕。顧衍點擊播放，帖子內容緩緩展開：

“據可靠消息，今年表演系復試通過的考生中，有一人涉嫌身份造假。該考生利用他人準考證參加考試，真實身份存疑。更令人震驚的是，被冒用的準考證原主人——某地方藝校優秀學生林薇，已于兩個月前離奇失蹤，至今下落不明。校方正在調查此事，望知情者提供線索……“

文字下方，附著一張模糊的監控截圖，正是蘇未晞初試報名時的側影，手中拿著那張染血的準考證！

“砰！“

蘇未晞猛地站起來，椅子被撞翻在地，發出巨響。她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眼前一陣陣發黑。暴露了……有人知道了……不僅知道她頂替身份，還知道林薇失蹤的事……這意味著什么？那個雨夜……林薇的“失蹤“……和這張準考證……

“坐下?！邦櫻苊畹?，聲音里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蘇未晞機械地扶起椅子，跌坐回去，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干。她抬起頭，看向顧衍，聲音嘶啞：“這帖子……什么時候發的？“

“兩小時前?！邦櫻荜P掉視頻，轉身面對她，高大的身影在投影儀的藍光下顯得格外壓迫，“已經被刪除了，但我截了下來?！?/p>

“誰……誰發的？“

“匿名IP，技術部門正在追蹤?！邦櫻茏呓徊?，鏡片后的眼睛銳利如刀，“但這不是最糟的?！?/p>

他掏出手機，劃開屏幕，遞給她：“看看這個。“

蘇未晞接過手機，屏幕上是一張照片——她的宿舍門，被人用紅色油漆寫滿了觸目驚心的字：

“小偷！“

“騙子！“

“償命！“

“滾出星輝！“

照片下方的時間顯示是今晚十一點半，也就是她入睡前兩小時。那時墻上還沒有這些字。

“這……“她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緊，幾乎要捏碎手機，“什么時候……“

“你睡著后。“顧衍收回手機，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我一直在監視你的宿舍?？吹接腥私咏珱]抓到。對方很專業，避開了所有攝像頭?！?/p>

蘇未晞的胃里一陣翻攪，惡心的感覺直沖喉嚨。有人……有人趁她睡著時，潛入了宿舍樓，在她的門上寫下這些……而她卻渾然不知，安然睡在幾米之外的床上……

“這不是惡作劇?！邦櫻艿穆曇魧⑺噩F實，“對方不僅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還暗示林薇的'失蹤'與你有關系。這不是普通學生能做到的?！?/p>

“周倩？“蘇未晞下意識說出那個一直針對她的名字。

顧衍搖頭：“她沒這個本事。技術、人脈、膽量——都不夠。“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深不可測，“我懷疑，這和兩個月前林薇的'失蹤'有關。“

這句話像一桶冰水，當頭澆下。蘇未晞猛地抬頭，瞳孔緊縮：“你是說……那個雨夜……林薇真的……“她說不下去了，喉嚨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

顧衍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聲音壓得極低：“那天晚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蘇未晞的呼吸一滯。雨夜的碎片再次涌入腦海：黑色的轎車，白色的身影，揚起的兇器，倒下的女孩，蔓延的血跡……她一直以為那只是噩夢，是幻覺，是過度緊張產生的臆想。但如果……如果是真的呢？

“我……“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我不確定……雨太大了……我好像看到……“

就在這時，顧衍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皺眉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迅速接起：“說?！?/p>

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匯報聲。顧衍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最后只說了一句：“保護好現場，我馬上到?！?/p>

掛斷電話，他看向蘇未晞，眼神復雜：“你的宿舍被翻了個底朝天。墻上又多了幾個字?！?/p>

“什么字？“

“'下一個是你'。“

蘇未晞的血液瞬間凝固。

顧衍已經轉身走向門口：“走吧，在天亮前回去。明天三試照常參加，裝作什么都沒發生。我會處理。“

“等等！“蘇未晞叫住他，聲音因恐懼而尖銳，“你還沒告訴我，林薇到底怎么了？那張染血的準考證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要幫我？你到底——“

“現在不是時候?！邦櫻艽驍嗨曇衾溆踩玷F，“記住，無論誰問起，咬死你就是林薇。其他的一切，交給我。“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眼神卻閃過一絲蘇未晞讀不懂的情緒——像是擔憂，又像是……愧疚？

沒等她再問，顧衍已經打開門，示意她跟上?；爻瘫葋頃r更加沉默。顧衍用同樣的方式將她送回陽臺，然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離去，如同一個幽靈。

宿舍里，喬小樂依然在熟睡，對發生的一切渾然不知。蘇未晞輕手輕腳地回到床上，蜷縮成一團，手指死死攥著被角，盯著墻上那行新出現的、用紅漆寫就的威脅：

“下一個是你?！?/p>

窗外，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照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

天亮了。

三試的第一場考核，即將開始。

而她，已經不再是獵物。

蘇未晞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傷痕滲出細小的血珠。她拿起床頭的小筆記本，翻到最后一頁，在上面寫下第一個名字：

“周倩“。

然后是第二個：

“李茹“——那個初試審核她準考證的女考官。

第三個：

“陳明“——表演系的系主任，據說與顧家是世交。

第四個：

“顧衍“。

她盯著這些名字，眼神逐漸從恐懼變為一種冰冷的決絕。翻開新的一頁，她畫了一個簡單的表格，標題是“獵物名單“。

“獵人已經現身?！八p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現在，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