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死寂了一瞬。

打印機吐單的“滋滋”聲，電腦風扇的嗡鳴，還有李雯手指敲在鍵盤上那清脆規律的“噠噠”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張萌臉上的假笑僵住了，嘴角抽搐。

李雯敲鍵盤的手指頓了一秒，鏡片后的目光冷冷掃過王秀蘭的后腦勺，又落回屏幕上，敲擊聲更密集了些。

陳念念看著眼前這張貪婪算計的臉，前世被親戚道德綁架、吸血扒皮的記憶碎片瞬間翻涌上來，混合著今生這具身體殘留的、對這位小姨根深蒂固的反感。

一股火氣“蹭”地竄上天靈蓋，燒得她指尖發麻。

但她沒像以前那樣畏縮，也沒像前世那樣憋屈忍耐。

她深吸一口氣，那是在差評和抹殺倒計時里淬煉出的、帶著社畜生存智慧的冰冷。

“小姨，”陳念念的聲音不高，甚至沒什么起伏，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精準地切斷了王秀蘭的哭訴，

“您看我這店，像能拿出兩萬塊的樣子嗎？”

她側開身，手臂一劃，指向身后——

堆積的紙箱縫隙里，露出墻角那箱吃了一半的“康帥傅”紅燒牛肉面。

油膩的柜臺上，還放著早上啃剩的半個冷饅頭。

破電腦椅的扶手纏著透明膠帶，搖搖欲墜。最顯眼的，是那扇被王秀蘭撞得吱呀作響、玻璃裂著蛛網紋的破門。

“昨天爆的單，錢還在平臺押著，沒到賬呢。”

陳念念語氣平淡，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您也看見了，爆單就得備貨，紙箱、膠帶、打印機耗材，哪樣不要錢？剛賺點流水，全砸進去了。”

她頓了頓，目光平靜地迎上王秀蘭那雙瞬間陰沉下去的三角眼：

“別說兩萬，我現在兜里，連下個月這破房子的房租，都還差著一大截呢。

房東剛還打電話催，說再不交就讓我滾蛋。

小姨，您要是有門路，先借我點交房租？”

王秀蘭臉上的假笑像劣質墻皮一樣“唰啦”剝落，露出底下青黑的底色。

她三角眼里的貪婪瞬間被一種被冒犯的怒火取代，聲音陡然拔尖，刺得人耳膜疼：

“陳念念！你什么意思？！跟我哭窮？！打量著蒙你小姨呢？！”

她猛地一拍柜臺，震得那袋保健品跳了跳：“你當我瞎？！外面堆的箱子是假的？！這新買的機器是假的？！雇了兩個人白吃飯？！沒賺錢你搞這么大陣仗？！糊弄鬼呢！”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陳念念臉上。

“王阿姨！您這話可就不對了！”

張萌瞬間進入戰斗狀態，聲音比王秀蘭還高八度，帶著營銷鬼才特有的穿透力，

“紙箱是空的！機器是貸款分期買的！我們倆是義工！沒工資！白干！就等著念念發財了賞口飯吃！

您要是不信，賬單要不要看看？貸款合同要不要瞅瞅？房東催租的錄音要不要聽聽？！”

她邊說邊作勢要掏手機。

王秀蘭被張萌這連珠炮似的一頓懟，噎得臉皮紫漲。

她看看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陳念念，又看看戰斗力爆棚、唾沫橫飛的張萌，最后瞥見角落里那個戴著眼鏡、手指在鍵盤上翻飛、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冷氣的李雯。

一股邪火沒處發，憋得她胸口疼。

“好！好！好你個陳念念！”

王秀蘭手指哆嗦著指向陳念念的鼻子，聲音氣得發顫，

“翅膀硬了！有錢了！六親不認了是吧？跟你那沒良心的爹媽一個德行！白瞎我小時候還抱過你！喂你吃過飯！白眼狼！”

她一把抓起柜臺上的廉價塑料袋，泄憤似的狠狠一甩，袋角刮倒了旁邊一摞空紙箱，“嘩啦”一聲倒了一地。

“行！你看不起窮親戚！我走！我這就走！”

她扭身就往門口沖，高跟鞋踩得震天響，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罵咧咧，

“我倒要看看，你這黑心店能開幾天！賺這昧良心的錢，早晚遭報應！呸！”

玻璃門被她摔得“哐當”一聲巨響，整面墻都跟著抖了抖，蛛網紋似乎又擴大了一圈。

那刺鼻的香水味和咒罵聲，隨著她扭動的背影，終于消失在老街午后慵懶的空氣里。

狹小的店鋪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打印機“滋滋”地吐著新的發貨單，電腦風扇還在嗡鳴。

張萌對著門口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呸！什么玩意兒！倚老賣老！吸血還吸出理了？”

她轉頭看向陳念念，臉上余怒未消，“念念，你沒事吧？這老妖婆…”

陳念念沒說話。她背對著兩人，肩膀繃得死緊，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著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留下幾個深紅的月牙印

剛才那番應對看似冷靜，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臟在胸腔里跳得有多快，有多沉。

不是怕，是惡心。是那種被最不堪的、打著親情旗號的貪婪，狠狠糊了一臉的惡心。

她緩緩松開拳頭，掌心一片黏膩的冷汗。

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沒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殘留著一絲冰冷的疲憊。

“沒事。”她聲音有點啞，彎腰去扶地上倒下的紙箱，“習慣了。干活吧，還有一千多單沒發。”

張萌看她這樣，到嘴邊的安慰話又咽了回去，煩躁地抓了抓自己蓬松的羊毛卷：“媽的，真晦氣！干活干活！”

李雯自始至終沒抬頭，仿佛剛才那場鬧劇只是背景噪音。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敲下最后一個回車，屏幕上的代碼流消失，一個清晰的IP地址關聯圖譜顯現出來，幾個異常集中的源頭被標上了刺眼的紅圈。

“水軍源頭，鎖定了三個主要IP池。”

她推了推眼鏡，聲音毫無波瀾，“關聯賬號二十七組，下單模式高度一致。背后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

【叮！】

那冰冷、如同跗骨之蛆的機械音，毫無預兆地在陳念念死寂的意識深處，再次炸響！

【偵測到新差評！任務強制觸發！】

【訂單ID：SL20240715022】

【商品：星空投影哄睡小夜燈拖鞋（藍色小熊款）】

【買家昵稱：被亮瞎的寶媽】

【評價內容：★☆☆☆☆（一顆星）】

【評論文本：黑店！害人精！宣傳助眠？助個屁！這破拖鞋半夜自己亮得跟探照燈一樣！整個兒童房亮如白晝！孩子被活活亮醒，哭嚎到天亮！我他媽要瘋了！退貨！賠錢！不然告死你們！】

血紅色的倒計時，如同地獄的烙印，瞬間覆蓋了陳念念的整個視野：【23:59:59】

同時，系統畫面強制展開：

昏暗的臥室，一片狼藉。一個披頭散發、頂著巨大黑眼圈的女人，雙眼無神地癱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嬰兒床。

床里，一個約莫一歲多的孩子小臉哭得通紅，撕心裂肺地蹬著小腿，嗓子已經啞了。

而造成這一切的“元兇”——一只藍色的小熊拖鞋，正無辜地躺在女人腳邊。

鞋頭部位，幾個原本設計成柔和星點的小LED燈，此刻正散發著異常刺眼、穩定而強烈的白光！

那光芒，在昏暗的房間里，簡直像個小太陽！

女人崩潰地用手捂住臉，肩膀劇烈地抖動，壓抑的嗚咽聲混合著孩子嘶啞的哭嚎，構成一幅絕望到令人窒息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