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姐慎言。”林姝予抬眼,語氣清淡,“佛門清凈地,怎能隨意污蔑人?”她指了指院門口的竹籃,“民女隨家父學(xué)醫(yī),來此是為采些草藥,寺里的知客僧可以為民女作證。”
知客僧連忙點(diǎn)頭:“是,這位姑娘昨日就來了,說身子弱,想尋處清凈地調(diào)養(yǎng)。”
蘇輕晚被噎了一下,眼珠一轉(zhuǎn),又道:“可那小偷確實(shí)往后山跑了,難保不是她藏了贓物……”
“哦?”林姝予忽然笑了笑,眼尾的霧蒙蒙讓她的笑意添了幾分朦朧,“那這位小姐,是想搜身呢?還是想搜院?”
她語氣平靜,卻帶著種無形的氣勢。沈知意見慣了京中貴女的驕矜,竟從這柔弱女子身上看出了幾分首輔千金的風(fēng)骨,心里不由多了幾分疑慮。
“不必了。”她忽然開口,“既然知客僧可為姑娘作證,便不是她,去別處找找。”
蘇輕晚急了:“三小姐!”
“佛門之地,喧嘩失儀。”沈知意冷冷瞥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帶著人走了。
蘇輕晚看著林姝予的背影,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待眾人走后,林姝予才緩緩松了口氣。不過她卻忽然覺得有趣。蘇輕晚費(fèi)盡心機(jī)想栽贓,反倒讓她倒打一耙,真想知道她現(xiàn)在心中是什么滋味啊。
正想著,云苓忽然低聲道:“小姐,方才我好像看見……別院的墻頭上,有個人影閃了下。”
林姝予抬頭,望向墻頭。那里空蕩蕩的,只有幾片落葉在風(fēng)里打著轉(zhuǎn)。
“是么?”她笑了笑,轉(zhuǎn)身回屋,“許是你看錯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那瞬間,她分明聽見墻頭上傳來一聲極輕的笑,像玉珠落在石盤上,清越得很。
是誰呢?好難猜啊。
她走到窗邊,拿起那本盲書指尖劃過最后一頁,那里有行極淺的刻痕,是她昨夜閑來無事刻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至于墻頭的那位,此刻說不定正在哪個角落,冷眼看著這場鬧劇呢。
林姝予低頭,指尖在書頁上輕輕敲著。也好,她倒要看看,這場戲,蘇輕晚還能唱多久。
正想著,院門口傳來輕叩聲,三長兩短,是她和晏玖桉幼時約定的暗號。那時她總愛躲在親王府的假山里,每次都是他用這暗號尋到她。
抬眼,就見晏玖桉斜倚在門框上,月白錦袍的袖口卷著,露出半截手腕,手里把玩著顆白子,倒像是剛從哪里翻墻過來的。
林姝予捏著棋子的手猛地收緊,抬眼時眼底的霧蒙蒙散去些,露出點(diǎn)銳利的光:“晏玖桉,你偷看我多久了?”
“從你換了灰布衣裙出門時算起。”他笑得坦蕩,將那顆黑子按在她剛落的白子旁邊,“不過你也沒好到哪里去,若不是故意放慢腳步,我哪能一路跟著你到這?”
“你倒是清閑。”他挑眉,目光掃過棋盤,“獨(dú)自下棋,不覺得無趣?”
“總比看某些人在墻頭看戲,裝腔作勢來的有趣。”林姝予沒抬頭,指尖在棋盤上摸索著下一手的位置,“世子不去看戲,跑到我這來做什么?”
“什么戲能比你好看?”晏玖桉走到石桌旁坐下,拿起顆黑子,卻沒落在棋盤上,反倒捏在指尖轉(zhuǎn)著玩。
姝予笑著,裙擺掃過他的靴尖,“后山風(fēng)大,世子爺還是早點(diǎn)回院吧,免得被某些人纏上。”
晏玖桉無所謂:“來一局。”
兩人目光在棋盤上撞了撞,像有火花炸開。林姝予忽然笑了,眼尾的弧度彎得像月牙:“你倒是坦誠,就不怕我告訴親王殿下,你又翻墻逃課?”
“你敢說?”晏玖桉湊近半寸,聲音壓得低,帶著點(diǎn)戲謔的笑意,“那我就告訴首輔大人,他的寶貝女兒裝病離家,跑到寺廟里跟人下棋。”
他的氣息拂過她耳畔,帶著淡淡的松煙墨香。林姝予耳尖微熱,卻反手將顆白子按在他手背上:“彼此彼此。”
晏玖桉看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笑意不達(dá)眼底。他拿起那顆被她按在手心的白子,慢悠悠道:“聽說有人丟了支玉簪?”
“你不是聽到了嗎?”林姝予打斷他,將顆黑子落在棋盤中央,“不過我勸你別多管閑事,免得沾了一身腥。”
“我若偏要管呢?”晏玖桉的白子緊追不舍,落在黑子斜對角,“畢竟,看某些人明明想踩老鼠,偏要裝菩薩,實(shí)在好玩。”
林姝予抬眼,恰好對上他的目光。他眼里沒了往日的冷傲,反倒像藏著片湖,映著她的影子
“好玩?”她忽然笑了,伸手將棋盤上的棋子打亂,“是挺好玩的。”
晏玖桉的目光落在她作亂的手上,指尖幾乎要碰到她的指腹。
“眼疾未愈,少在風(fēng)里站著”:晏玖桉說話的聲音很低,只有兩人能聽見。
林姝予的指尖猛地一顫。
這人!
待人走后,連翹才松了口氣:“原來方才是世子爺啊,不過也真是的,也未免太喜歡看戲了,小姐好歹和他也是有交情,來幫忙說句話也好呀。”當(dāng)然這也只是連翹發(fā)的牢騷而已,小姐是偷偷出來的,主要還是以身子不適為由回絕了人家的帖子,又讓人家逮到,著實(shí)有些不太好,不過也不見得那蘇輕晚是什么好人。
林姝予沒說話,只是走到墻頭下,撿起片剛落的銀杏葉。葉尖還帶著點(diǎn)濕露,像方才晏玖桉眼里那一閃而過的波瀾。
正想著,云苓忽然低聲道:“小姐,方才我好像看見……世子爺走的時候,讓隨從往前院那邊去了,不知道要做什么。”
林姝予捏著銀杏葉的手緊了緊,忽然笑了。
這位自視清高的世子爺,倒是比她印象里的,要“多管閑事”些。
讓她好好想想,她該怎么配合他,才不那么明顯呢?
她低頭,指尖在盲文《論語》上輕輕敲著。陽光透過窗落在書頁上,將那些凹凸的紋路照得格外清晰。
看來,這玉泉寺的熱鬧,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