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不起眼,可蘇輕晚偏選了這里,倒也算聰明。擺脫了“繼女”的身份,成了正經的官家小姐,既不算高門惹眼,又能留在京城,正好方便她做小動作。
“小姐,世子派人送了東西來。”云苓捧著個長匣子進來。
打開一看,竟是支小巧的銀鎏金箭矢,箭鏃打磨得圓潤光滑,尾羽是極罕見的白雕羽。
“世子說,秋圍時若是遇上小獸,用這個打,不傷皮肉還能玩。還說……讓您別拿這箭射他就行。”
林姝予捏著那支箭,忽然想起前世,她學射箭時總射不準,好幾次差點射到旁邊的晏玖桉,被他笑了整整一年。
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摩挲著箭桿上精致的纏繩,忽然覺得,這一世的秋圍,怕是會比她想的熱鬧得多。而那個總愛逗她的晏玖桉,藏在玩笑話背后的東西,或許比她以為的要深得多。
正出神時,云苓又道:“世子還說,秋圍時讓您緊跟著他,別又像小時候似的,一個轉身就跑沒影了,到時候可沒人再去陷阱里撈你。”
林姝予聽完,臉頰騰地紅了。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晏玖桉今日的話,送的東西,還有那些恰到好處的提醒……他到底是真的記性好,還是……
她搖搖頭,把那荒唐的念頭壓下去。哪有那么多離奇事。
暮色漫過首輔府的飛檐時,林姝予正踏著滿地金紅落葉往里走。剛過穿堂,就見林景淵立在雕花廊柱下,手里捧著本厚厚的戶冊,月白袖口沾著些墨跡。
“父親在書房整理近年的密函,說是有幾份涉及邊防的卷宗需核對,你要不要來看看?”林景淵見她進來,溫聲問道。他素來疼這個妹妹,語氣里總帶著幾分縱容。身為首輔長子,他早已開始協助處理政務,眉宇間自有沉穩氣度。
林姝予應了聲好,將那支銀鎏金箭矢遞給云苓,指尖還殘留著箭桿纏繩的細膩觸感。
林謹言正埋首在堆疊如山的密函里,案上燭火跳動,映得他鬢邊的白發格外清晰。見兩個孩子進來,他放下狼毫,揉了揉酸脹的眉心:“姝予來得正好,這些都是各鎮總兵呈報的邊防文書,你記性好,幫著找找天啟七年秋防的那份塘報。”
“好。”林姝予應著,蹲下身翻檢起來。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那些記載著軍情與布防的文字忽然讓她想起前世——蘇輕晚曾借著一份偽造的邊防密信,誣陷林家私通天齊,若非大哥連夜調動京兆尹的卷宗佐證,父親怕是早就被投入天牢了。
“大哥,”她忽然抬頭,“天齊七年的秋防,是不是有個叫魏承宇的參將戰死了?”
林景淵正核對軍糧賬目,聞言愣了愣:“你怎么知道?那參將確是力戰而亡,尸身都沒能完整帶回。”
林姝予心口一沉。前世蘇輕晚就是拿著魏承宇的“絕筆信”來攀咬林家的,說他是被父親設計構陷。可此刻想來,一個戰死沙場的將領手書,怎么會落到蘇輕晚手里?又怎么偏偏在那么敏感的時冒出來?
她指尖發顫,翻得更急了。直到找到那份塘報,見上面清晰寫著“參將魏承宇于狼牙口力戰殉國,尸骨無存”,才稍稍松了口氣。可越是這樣,越覺得毛骨悚然——蘇輕晚連邊關十年前的陳年舊事都能挖出來做文章,未免太神通廣大了。
三人忙到深夜才將密函理清楚。首輔府的書房從不敢燃過多燭火,只因往來文書多涉機密,此刻僅留的兩盞燭臺映著父女三人的身影,更顯肅穆。
林姝予回到自己的院時,云苓已經備好了安神湯。她坐在妝鏡前,看著銅鏡里映出的那張臉,忽然將前世蘇輕晚做的事一樁樁在心里過篩子。
蘇輕晚本是侍郎府三小姐的伴讀,按說該謹守本分,可她偏生最會鉆營。借著伴讀的身份混進貴女圈子,總在各種場合“偶遇”父親和大哥,言語間句句透著對首輔府的仰慕;宮中夜宴,她“無意”中將皇上賜給母親的玉佩丟進蓮池,卻能精準地讓她這個“莽撞”的首輔千金背鍋;就連晏玖桉的生辰禮,她都能提前知道他最想要的那柄西域彎刀,搶在自己前頭送了去……
樁樁件件,看似都是巧合,可串聯起來卻像一張精心編織的網,每一步都踩著她的痛處來。一個毫無根基的伴讀,竟能在短短時日里摸透京中權貴的喜好與忌諱,這本身就不合常理。尤其是她被誣陷與外戚私通時,那些“證據”來得又快又密,仿佛有人掐著時辰在背后推波助瀾。要知道,首輔之女的名節,從來都不只是家事。
“太巧了……”林姝予喃喃自語,指尖猛地攥緊了帕子。她忽然想起蘇輕晚偶爾失神時說的胡話——什么“任務進度”,什么“劇情節點”,還有那個被她反復提及的“系統”。
前世她只當是蘇輕晚胡言亂語,此刻想來,那東西定然有問題。若真有什么能預知朝局、操縱人心的“系統”,蘇輕晚那些匪夷所思的舉動便有了解釋。可這系統到底是什么來頭?它幫著一個侍郎府的伴讀攀龍附鳳,甚至不惜構陷首輔府,又是為了什么?
接下來的幾日,林姝予借著采買的由頭,讓云苓打聽蘇輕晚,哦不,現在應該叫李輕晚,的底細。如她所料,得到的消息和前世一模一樣她的履歷簡單得像一汪淺水,查來查去,連她幼時在哪家學的女紅都有記載,干凈得像用雪水淘洗過一般。
“太干凈了。”林姝予,望著庭院里開得正盛的木槿花,輕聲自語。真正的寒門出身,哪會這般面面俱到?就像精心描畫的戲文角色,連細微處都挑不出錯處。
秋圍的日子轉眼就到。這天一早,林姝予換上利落的青色騎裝,云苓特意給她備了頂寬檐帷帽,帽檐垂著同色系的紗幔,正好能擋擋日光。她這眼疾還沒好,見了強光就會頭暈目眩,嚴重時甚至會看不清東西。
“走吧,父親和大哥已經在門口等著了。”連翹扶著她起身,而云苓則將那支銀鎏金箭矢仔細收進箭囊里。
到了城門口,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李家的馬車恰好也停在不遠處。林姝予隔著紗幔望去,只見李輕晚穿著一身桃粉色騎裝,正被幾個世家公子圍著說笑,鬢邊斜插著一支孔雀羽步搖,在晨光里閃著流光。她身姿窈窕,笑靨如花,眼角的余光卻若有似無地往這邊瞟,帶著幾分刻意的炫耀。
“她怎么也來了?”不遠處的沈知意也看到了李輕晚,微微蹙眉。御史府雖也是官宦之家,卻遠夠不上參加秋圍的品級,顯然是托了能接觸到皇家行程的權貴關系才進來的——這在她眼里看來,已是露骨的攀附。
林姝予沒說話,只是握緊了腰間的馬鞭。李輕晚果然來了,看來這一世,她依舊沒打算放過任何一個能出風頭的機會。
親王府的隊伍很快也到了。晏玖桉騎著一匹神駿的黑馬,玄色騎裝襯得身姿越發挺拔,遠遠看見林姝予,便勒住韁繩沖她揚了揚下巴,嘴角噙著慣有的笑意。
林姝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剛想催馬跟上大哥,卻見李輕晚忽然撥開人群,提著裙擺朝晏玖桉走去,聲音嬌俏:“世子殿下,輕晚可否與您同行?臣女仰慕世子,想向您學學騎射。”
瞧瞧,這才翻身沒多久,先前的稱呼還是民女,如今就成了臣女。
晏玖桉目光都沒往她身上落,只盯著林姝予,慢悠悠道:“我與你不熟。”說著便策馬過來,與林姝予并駕齊驅,“跟上,別又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