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蔚璇占據這個身份的第三天,也是她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的第三天。
雕花木門外,腳步聲第三次停駐。不必猜,蔚璇也知道是那位自稱“母親”的方氏。三天,十幾次的叩門與憂心忡忡的呼喚,足以證明這位養母對原主的珍視。
這一次,門板被敲響的節奏略顯急促,伴隨著方氏壓抑的啜泣,還有一個更低沉、帶著風塵仆仆氣息的男聲:“阿璇?開門,是我。”
蔚璇咽下最后一口清甜的梨肉,冰涼的汁水勉強驅散了些許混沌。她深吸一口氣,穩住因久坐而虛浮的腳步,拉開了沉重的門栓。
門外,一個身披染血戰甲的高大身影堵住了大半光線。深紅色的額帶緊束著他凌亂的發,灰塵與暗紅的污漬幾乎糊滿了半張臉,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更添滄桑。撲面而來的鐵銹味和塵土氣,無聲訴說著他是剛從戰場歸來的煞星。
“阿璇……”男子的聲音沙啞,目光灼灼地投向她。
不等蔚璇反應,方氏已哭著撲上來,將她死死摟住:“我的兒啊!你這是中了什么邪祟?去一趟懷陽,回來就瘦脫了形,魂也丟了!你要嚇死娘嗎?”劇烈的搖晃讓蔚璇眼前發黑,視線卻不由自主地釘在男子臉上。
滋——
腦中仿佛有電流竄過!幾幀模糊的畫面驟然閃現:陽光刺眼的校園,青澀的少男少女……那畫面中少年的眉眼,竟與眼前這張染血的臉龐緩緩重合!
蔚璇心頭劇震。她深知真正的“蔚璇”已死,自己不過是借尸還魂的孤魂野鬼。在這陌生的世界,這個身份是她唯一的護身符。
“母親……”她強壓下驚悸,扶著額角,聲音虛弱飄忽,“許是…染了什么怪病,許多事……都記不清了……”
方氏的動作明顯一僵,審視的目光在她臉上短暫停留,隨即又被濃重的憂心取代。她急忙示意那男子:“子騫,快,扶你妹妹進去躺著!”
“不必勞煩!”蔚璇幾乎是彈開,踉蹌著后退,“我…我自己可以!母親,煩請…替我請個大夫來!”她語速飛快,不敢再看那被稱為“杜子騫”的男子,幾乎是逃也似地撲回床榻,用錦被將自己裹緊。
大夫的診斷不出所料:“過度勞頓,氣血雙虧。”幾副溫補的湯藥便是全部交代。
蔚璇對著模糊的銅鏡端詳。鏡中人與她穿越前的容貌確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加清瘦,右眼臥蠶處多了一顆小小的淚痣,平添幾分嬌憐。她本是黃泉路上的一縷孤魂,死于一場現代世界的車禍。魂魄將散之際,卻被一個神秘存在強行塞進了這具剛從懸崖墜落、尚有余溫卻生機斷絕的軀殼里。
瀕死的原主似乎用盡最后力氣想說什么,蔚璇卻只看到唇瓣無聲翕動。她剝下原主染血的殘破外衣勉強蔽體,草草將尸身掩埋。隨后,便被尋來的人當作“死里逃生”的小姐接回了這深宅大院。歸途遇劫的驚魂,更讓她對這世界的兇險有了刻骨認知。
這三天閉門不出,既是因驚魂未定,也是怕露餡。黃泉路上惡鬼爭噬憶魄的恐怖景象猶在眼前,她太清楚暴露“異魂”的下場。這將軍府看似是避風港,可原主蹊蹺的墜崖、府內府外若有若無的窺探目光,都讓她如芒在背。
丫鬟們訓練有素,天光微熹便將她喚醒,梳洗打扮一絲不茍。鏡中盛裝的人兒嬌俏明媚,連蔚璇自己都看得有些失神。這古代妝造的手藝,遠勝她曾拍過的任何一套古風寫真。
“管他呢,先茍住。”蔚璇望著窗外開得正盛的牡丹,暫時拋開紛亂思緒,長長伸了個懶腰。嬌艷的花朵總能帶來一絲慰藉。
“阿璇。”
低沉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身后響起。蔚璇一驚,猛地回頭——杜子騫不知何時已悄然立于廊下,目光沉沉地鎖著她。
貼身丫鬟小蕓機敏地上前半步,低聲解釋:“少將軍恕罪,小姐自懷陽歸來后,許多前塵舊事都……記不大清了。”
“記不清了?”杜子騫緩步走近,那雙深邃的眼眸銳利如鷹,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她的靈魂,“連我……也忘了?”他聲音里的失落只是一瞬,隨即被一種更復雜的探究取代。
嗡——
又是一陣熟悉的刺痛!畫面清晰了許多:喧鬧的軍營,篝火跳躍。醉眼朦朧的少女猛地站起,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
“杜子騫!我喜歡你!這事我一定要告訴你!你不用困擾,這是我自己的事,但我要你記住!”
嘩然聲中,只有兩個人沉默著——一個是面無表情的他,一個是表白完便伏案不起、肩頭微微抽動的她……
蔚璇心中駭然。這分明是原主的記憶!她明明是肉身穿越,為何會接收這些?
憶魄……難道在融合?黃泉路上的慘烈爭奪讓她明白,憶魄是魂魄的核心,蘊藏著生前的悲喜與力量。而她自己的憶魄,早已被撕扯得只剩下車禍死亡的碎片……
“杜子騫。”她穩住心神,嘗試模仿記憶中那孤勇的語氣,心中卻警鈴大作。
原主的死,絕對與他脫不了干系!癡情少女,無情少將,移情別戀,懸崖滅口……無數狗血橋段在她腦中飛旋。這里是她的棲身之所,他不敢公然動手——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杜子騫只是隨意一揮手。周圍的丫鬟仆役便全部散去,轉瞬間,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他們二人。
不等蔚璇反應,他已一步上前,帶著戰場上未散的凜冽氣息,將她猛地擁入懷中!冰冷的鐵甲硌得她生疼,溫熱的胸膛卻又傳遞著矛盾的熾熱。
蔚璇身體僵硬,理智瘋狂叫囂著危險,身體卻下意識地、順著那模糊記憶的指引,遲疑地抬起手臂,輕輕環住了他的腰。
環抱的力道驟然變得溫柔而緊密,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一種難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熟悉感猛地攫住了蔚璇,仿佛這個擁抱曾是她靈魂深處最深的烙印,在久遠的過去重復過千次萬次。
然而,就在這奇異的熟稔感升起的剎那——
轟!
一股更尖銳、更冰冷的感覺猛地刺入腦海!不再是模糊的畫面,而是尖銳的感官碎片:刺耳的呼嘯風聲、身體急速下墜的失重感、骨頭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