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她跟著那名叫善二的仆人,沿著回廊往膳廳走去。
昨夜住的地方,離正廳甚遠,一路走來,話眠只聽見兩人的腳步聲。
她攏了攏衣袖,似是無心道:
“昨夜更深,我恍惚聽見有人在后院吟詩,可是府上哪位先生夜半興起?”
善二垂眸,腳步未停,回道:
“小姐可是聽岔了,昨夜園里靜的很,連風都沒起。”
話眠“唔”了一聲,沒再說話。
百錦莊華貴無比,但昨夜一夜,她只覺得有些詭異。
兩人一路走到膳廳,早膳早已布好。
烏木圓桌上鑲嵌著整塊羊脂玉心,玉下壓著溫火,確保一桌的食物不會變了溫度。
方澤已侯在桌邊,他今日著一身月白暗紋袍,袖口依舊繡著并蒂海棠,卻比昨日的更艷麗些。
可目光移到那張臉上,讓話眠呼吸驟然一停。
他氣色極為不好,面色比昨日差了不止百倍,就像要斷氣前的人,眼下發青,嘴唇蒼白。
“話姑娘昨夜睡得可還好?”
沒等話眠回過神來,他便先開了口。
“嗯,拖您的福,睡得很好。只是...”她停了半拍,還是問了出來,“您氣色看上去不大好,是身體不適嗎?”
“咳咳!”他用袖子捂住嘴,“無妨,老毛病了,用過藥就會好的。”
真的嗎?
話眠心想,他這樣子看著不像是普通的病癥,倒像是將死之人。
但話眠壓住了話,并未多說。
用過膳后,方澤差人準備了馬車,將話眠送進了城內,這一路極為順利。
只是還有件事話眠依舊有些想不通,昨夜究竟是夢還是真有人在吟詩談笑。
到了城內,馬車將話眠放在了她住的客棧前,道過謝后,她便看到了等在客棧外的常湖。
“常大哥!”
常湖迎上來,看了眼走遠的馬車。
“話姑娘,你沒事就好,我昨夜在林中尋你,看見你派來給我傳話的符紙,知曉你無事,我便也回來了。
不過,你昨夜竟遇到了方少主。”
“嗯...常大哥,你可知這方少主他是怎樣一個人?”
雖已從善二嘴里了解過方澤,但善二畢竟是方澤身邊的人,說的話不一定全是真的。
再加上昨晚的事情,讓她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百錦莊里有秘密。
分明有人吟詩歡笑了一整夜,屋外的風也將園中的花草樹木吹的沙沙作響,可善二卻一臉篤定地告訴自己無事發生,甚至連風都未起。
這很難不讓人產生懷疑。
“方少主是個大善人,他常來城中布善施粥,城中百姓大都受過他的恩惠。
前段日子,因為城內殺人案,死了兩個無依無靠的窮苦百姓,原本那尸體應該裹草席而埋,方少主看不下去,親自掏了銀子,為那二人置辦了棺材。”
“這方少主真是個善人吶,無親無故的,竟為其操辦后事,這也太善了。”
話眠揪著垂下來的發帶,仔細想著常湖說的這些話。
這世道真有這樣的善人嗎?
“這世上的人大多趨利避害,哪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更何況還是個坐擁萬貫家財的人。”
這話不是出自話眠之口,卻是一道男聲。
“風公子?”
常湖側過身向后看去,露出身后人粉白衣角,腰帶上繡著淺色薔薇,衣角隨著他的步履微漾。
他越過常湖,出現在話眠眼前時,話眠瞳孔猛地一縮,昨夜那張逼她召妖的臉,此刻近在咫尺。
他唇邊弧度微揚,似笑非笑,更讓話眠碎裂的是,昨夜被她親手用符咒蠶食斷掉的紅線,此刻卻好端端的纏在她的右腕間,鮮紅如新。
繩結貼緊皮膚,尾端垂落,連到他的手上,像條蜿蜒的小蛇一般。
他抬眉,聲音輕的只有她能聽到,他說:
“看來,線比人更牢靠。”
站在一側的常湖完全未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只當兩人不相識,淡然地介紹著他的身份。
“話姑娘,這位是風洛,風公子,他是特來協查剜心妖一案的。”
話眠指尖微僵,手指暗暗扯住那根線,背后發麻,這人真像是甩不掉的鬼。
她聽見自己心跳如雷,卻不得不抬眼對視上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眸。
此刻難纏的又何止是那一根紅線。
她垂下袖,指甲陷進掌心,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風公子。”她嘴角露出客氣的笑,仿佛昨夜逼她的是另一個人,“即來查案,想必已經了解過。”
“是。死者七人,心口皆空,卻未留下任何線索。不過我聽常捕頭說,話姑娘還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只昨夜片刻,就找到了兇手的方位?”
話眠呼吸微滯,聲音卻越發平靜,道:
“只是大概方位,并不能確定兇手就在那里。”
“哦?那可否具體告知?”
“西南方,往義莊的西南方走。”
“往義莊西南方走,那可是百錦莊的地盤。”
常湖眉心一跳,心生出疑慮,思索著話眠的符紙是不是指錯了方向。
但話眠聽到那三個字,胸口也是一跳,原來往那個方向走竟是百錦莊嗎。
想著這點,昨夜詭異的事又浮了上來。
她垂眸掩住驚疑,想起方澤今早那般蒼白的臉色,整個人都透出淡淡的死相,那模樣正像是被妖奪了命脈。
于是便輕聲道:
“我昨夜在百錦莊住過一晚,倒確實發生了些怪事,不過,也不能確定,剜心妖就在那里。
但我有些猜測,百錦莊占地極大,又不在城內,正適合藏匿妖物,若真是這樣,恐怕我們得去百錦莊查查了。”
常湖撓撓頭,面露難色:
“可那是方家的莊子,我們這無憑無據,若上門就說人家莊內有妖,怕是進不去。
更何況,萬一那妖真藏在百錦莊,這不就是打草驚蛇。”
“那簡單。”話眠道:“我看方莊主似是身患病癥,我就以答謝為由,上門為他看病,也正好能混進去。”
“話姑娘還會治病?”常湖驚訝。
“不會,只是個借口罷了。”
“那就有勞話姑娘了,在下身份特殊,恐不能跟著話姑娘去,還請風公子與話姑娘一同前去。
麻煩二位要快點了,明日就是那妖殺人的日子。”
話眠面色一僵,看向風洛。
他勾著嘴角,神情溫良的近乎無辜,
“常捕頭放心,我會同話姑娘前去,盡快調查出此事。”
他抬眼,語氣禮貌,眼底卻藏著一點極淺的得逞之意。
他左手微動,那根線也跟著動,對著她,像一句無聲的挑釁:
“弄的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