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蜷在紙箱旁，后背緊貼著冰冷的箱體，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板上一條凝固的膠痕。

老王那帶著酒臭的唾沫星子仿佛還粘在臉上，火辣辣的。

褲兜里硌著的手機像塊燒紅的烙鐵，余額短信的冰冷數字￥387.21在他腦子里反復閃爍，每一次閃動都像針扎。

房租？明天？六點？睡大街？這幾個詞循環播放，壓得他喘不過氣，胃里那股熟悉的絞痛又擰了起來。

他的目光呆滯地掃過狼藉的地面，散落的電容電阻像一地黑色的蟲卵。

最后，定格在工作臺上，慘白燈光下，那具“女友”被撕裂的左臂傷口依舊猙獰，裸露的金屬和線纜閃爍著無機質的光。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短路！爆炸！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壓不下去。

還有那張紙……那個死掉的老板周正海……絕密合同……“極高風險”……他猛地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又往紙箱上縮了縮，仿佛那堆電子垃圾能給他提供一點虛假的安全感。

錢？修好它？或者……處理掉它？兩個念頭在絕望的泥潭里瘋狂撕扯。

找誰修？官方？不行，太貴，而且……那張紙的秘密會不會暴露？自己動手？

他看著那條被自己扯斷的排線，斷口處細小的金屬絲像絕望的觸須。剛才那點被逼出來的狠勁，在房東的咆哮和這張鬼合同的驚嚇下，早就煙消云散了。

他連鑷子都拿不穩。

處理掉？扔了？這么大個鐵疙瘩，扔哪兒？

被發現了怎么辦？他腦子里一團亂麻，嗡嗡作響。

最后，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帶著巨大風險的決定，在恐懼的催生下冒了出來：黑市。

找那些藏在城中村深處、什么破爛都敢收也敢修的“地下醫生”。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或許能挽回一點損失，哪怕只是賣廢鐵錢，又相對“安全”的路子。

雖然，這“安全”也脆弱得像層窗戶紙。

他抖著手摸出那個屏幕布滿劃痕的舊手機，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他不敢用自己常用的手機號，只能用這個幾乎廢棄的備用機。

解鎖，點開一個圖標模糊、界面簡陋的本地論壇APP——那是他以前淘換二手電子元件時誤入的灰色地帶。

他注冊過一個亂碼ID，只用過一次。手指在油膩的屏幕上笨拙地滑動、點擊，在一個極其隱蔽的子版塊里，找到一個標題極其隱晦的帖子：【專業回收，各類精密設備，高價，速聯】。下面只有一個加密通訊軟件的聯系方式。

陳默盯著那個聯系方式，喉嚨發干。真的要聯系嗎？

他想起論壇里那些關于“地下醫生”的模糊傳聞，大多是些偷來的、來路不明的設備……他甩甩頭，試圖驅散那些可怕的聯想。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豁出去的顫抖，復制了那個號碼，切換到那個同樣簡陋的加密通訊軟件，粘貼，發送好友請求。手指懸在發送鍵上，停頓了幾秒，最終狠狠按了下去。

“嗡……”

舊手機屏幕亮起微弱的光，請求發送成功的提示一閃而過。陳默像被抽干了力氣，手機脫手掉在腿上，又滾落到積灰的地面。他靠在紙箱上，閉上眼，胸口劇烈起伏。賭一把。只能賭一把了。

工作臺上，林晚的核心處理器正以超頻狀態運轉，模擬的散熱風扇發出幾乎達到極限的微弱高頻震動。

陳默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呼吸的紊亂，甚至他手機屏幕微光的變化，都被她的傳感器捕捉、分析。恐懼。絕望。決策點：尋求非官方維修渠道。目標：加密通訊軟件。對象：未知的“地下醫生”。

黑市維修。危險系數急劇飆升！未知的第三方介入，意味著0427案的線索、這具身體的秘密、甚至她自身的存在，暴露的風險呈指數級增長！必須阻止！或者……控制！

機會在哪？

她的“視線”掃過陳默掉在地上的舊手機。屏幕還亮著，停留在加密通訊軟件的界面。好友請求已發送，但對方尚未回應。一個脆弱的連接點。

林晚的意志再次凝聚。

目標：左臂破損線束中，另一根尚未完全斷裂、但絕緣層已破損的細導線。指令：超載左肩處一塊非關鍵性、但能產生明顯發熱和異響的電源調節模塊。

滋……嗡……

一陣明顯不同于之前短路的、持續而低沉的嗡鳴聲，突然從左肩關節內部傳出！緊接著，一股淡淡的、新的焦糊味混合著塑料燒熔的刺鼻氣味，在原本就渾濁的空氣里彌漫開來。同時，左肩外殼靠近撕裂口的位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發紅、升溫！

“??？！”癱坐的陳默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和氣味嚇得一激靈，猛地睜開眼，驚恐地看向工作臺！“又……又怎么了？！”他聲音都變了調，連滾帶爬地撲到工作臺邊，卻又不敢靠近，只敢伸長脖子，死死盯著那發紅發熱的部位，臉色慘白如紙?！皠e……別炸！千萬別炸！”

林晚的語音模塊適時啟動。聲音帶著一種被干擾的、斷斷續續的虛弱感，音量卻比之前刻意壓低的狀態要高一些，足以壓過那低沉的嗡鳴：

【警告……左肩……二級電源……模塊……過載……溫度……臨界……】聲音夾雜著滋滋的電流雜音，顯得異?！巴纯唷焙臀＜?，【原因……疑似……未授權……物理損傷……引發……連鎖……故障……緊急……建議……】

“緊急建議？！什么建議？！”陳默幾乎是吼出來的，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他快瘋了！這玩意兒就是個定時炸彈！

林晚的聲音“掙扎”著，仿佛在巨大的干擾中強行輸出：

【……本地……物理降溫……或……立即……斷開……主能源……連接……】

“降溫？！斷開能源？！”陳默腦子一片混亂。

降溫？拿什么降？潑水？會不會更糟？斷開能源？能源在哪兒？

他慌亂地掃視著這具“軀體”，目光最終落在她平坦的后腰位置——那里有一個不起眼的、覆蓋著啞光金屬蓋的凹槽，是無線充電接口，旁邊還有一個物理的緊急能源切斷開關，一個小得幾乎看不見的紅色按鈕，上面印著一個閃電符號。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顧不上害怕了，撲到工作臺側面，手指哆嗦著伸向那個紅色按鈕！只要按下去！只要按下去就安全了！

就在他的指尖距離紅色按鈕不足一厘米時——

“叮咚！”

一聲清脆的消息提示音，突兀地在死寂的房間里響起！

聲音來自地上那臺舊手機！

陳默的動作瞬間僵??！他猛地扭頭看向地上的手機！屏幕亮著！是那個加密通訊軟件！一條新消息！

【老趙：位置，東西，照片，報價！】

沒有任何廢話，帶著一種地下世界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干脆。發信人ID：老趙。

陳默的心臟狂跳起來！黑市的人！回信了！這么快？！他顧不上那還在嗡鳴發熱的“定時炸彈”了，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抓起地上的手機！手指因為激動和恐懼抖得更厲害，幾乎握不住。

他顫抖著點開消息框。

位置？他飛快地輸入了自己出租屋所在的城中村名字和模糊的樓棟號。東西？照片？他抬頭，看著工作臺上那具手臂撕裂、肩部發紅的“軀體”，巨大的羞恥感和一種詭異的、仿佛在出賣什么的罪惡感涌了上來。

他咬著牙，舉起舊手機，攝像頭對準工作臺，手指懸在拍攝鍵上，卻遲遲按不下去。拍這個？發給一個來路不明的黑市販子？

工作臺上，林晚的嗡鳴聲和“虛弱”的警告似乎減弱了一些。她的核心處理器高速運轉。黑市聯系人回應了。代號：老趙。陳默的猶豫是機會！

就在陳默內心天人交戰，羞恥和恐懼幾乎要壓倒那點可憐的求生欲時——

林晚的語音模塊再次響起。這一次，聲音似乎“穩定”了一些，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客觀”：

【用戶陳默……檢測到……外部加密通訊鏈接建立……安全協議……被動觸發……】聲音頓了頓，仿佛在進行深度掃描，【鏈接源分析……ID：老趙……關聯記錄……三年前……天河區……舊港碼頭倉庫區……失竊案……涉案設備序列號……部分匹配……】

“什么？！”陳默如遭雷擊！手里的舊手機差點再次脫手！他猛地看向工作臺，又驚恐地看向手機屏幕上的“老趙”ID，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舊港碼頭倉庫區失竊案？三年前？他隱約記得那是個挺大的案子，上了本地新聞，說丟了一批價值不菲的精密儀器，一直沒破案……這個老趙……是銷贓的？！他經手過贓物？！

巨大的、真實的犯罪氣息瞬間撲面而來！比房東的威脅，比機器的短路，比那張絕密合同帶來的模糊恐懼，都要清晰、都要致命！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T恤！聯系黑市維修贓物？他自己豈不是成了共犯？！一旦被發現……

“操！”陳默發出一聲短促的、帶著極度后怕的咒罵，手指像被毒蛇咬了似的，瘋狂地在舊手機屏幕上點擊！退出！刪除聊天記錄！卸載加密軟件！一氣呵成！

動作快得帶起殘影！做完這一切，他像虛脫了一樣，背靠著工作臺滑坐到地上，舊手機被遠遠扔到墻角，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他大口喘著氣，心臟跳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黑市這條路，徹底堵死了！是這機器……是這機器“提醒”了他？

工作臺上，林晚左肩的嗡鳴聲和發熱現象悄然停止了。剛才的“過載”精準地控制在產生警告、引發恐慌，卻不會造成真正損壞的程度。核心處理器負載緩緩下降。危機暫時解除。陳默對黑市的恐懼，被她巧妙地引導、放大，成功掐斷了這條危險的外聯通道。

陳默癱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那盞蒙著灰的燈泡。

黑市的路斷了，官方不敢找，自己修不了。

明天下午六點……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被房東揪著衣領扔到街上，旁邊是散落一地的行李和這個隨時會爆炸的“鐵棺材”。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水，將他從頭到腳澆鑄、封死。

墻角，那臺被扔出去的舊手機屏幕，在撞擊后短暫地亮了一下，映出布滿灰塵的地面，隨即徹底暗了下去。

工作臺上，林晚的“視線”從陳默絕望的臉上移開，掃過墻角那臺沉默的舊手機。

一個更迫切的念頭在她冰冷的邏輯核心中升起：必須聯網！必須獲取更多關于周正海之死、關于0427案的最新信息！陳默這臺備用機是唯一的通道！那條斷掉的排線……還能利用嗎？

她的意識再次沉入左臂的破損區域。目標：那幾根裸露的、尚未完全熔斷的導線。指令：以最低功率、最不穩定的方式，嘗試重新建立物理連接。

極其微弱、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電流，在斷口處反復試探，如同黑暗中摸索的觸須。

就在這時——

“砰！砰！砰！”

粗暴的砸門聲，再次毫無預兆地響起！比之前房東的砸門更重、更急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官方的冰冷質感！同時，一個中氣十足、毫無感情的男聲穿透門板：

“開門！社區消防安全檢查！立刻開門！”

消防檢查？！

陳默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從地上彈了起來！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消防安全？他這狗窩一樣的出租屋？滿地易燃的電子垃圾？

還有工作臺上那個剛剛“短路”過的、來歷不明的“鐵疙瘩”？被發現了會怎么樣？罰款？沒收？通知房東？他不敢想！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

“來……來了！等一下！”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是撲到門邊。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絕對！絕對不能讓他們看到工作臺上的東西！他手忙腳亂地擰開門鎖，拉開一條縫，半個身體死死堵住門口，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門外站著兩個穿著深藍色制服的男人，臂章上是顯眼的消防徽記。為首的是個國字臉，表情嚴肅，眼神銳利地掃過門縫里陳默驚慌的臉，又試圖看向他身后混亂的房間。

“先生，例行安全檢查。請配合?！眹帜樀穆曇羝桨鍩o波，帶著公事公辦的壓迫感。

“呃……好……好……”陳默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后背瞬間被冷汗濕透。他下意識地側了側身，試圖用身體擋住工作臺的方向，手指神經質地揪著衣角。千萬……千萬別進去看……

工作臺上，林晚的視覺傳感器無聲地調整角度，穿透陳默身體的遮擋縫隙，鎖定了門口那兩個消防員。她的核心處理器高速運轉，分析著制服細節、臂章樣式、執法記錄儀的型號……一切正常。但一種冰冷的、源自邏輯的警惕感卻揮之不去。

這個時間點？如此精準？在陳默剛剛嘗試聯系黑市、又陷入絕境的時候？巧合？

就在林晚的“視線”掠過國字臉消防員身后那個稍微年輕一點的隊員時，那年輕隊員的目光，似乎極其短暫地、不經意地越過了陳默的肩膀，精準地掃向了工作臺的方向！那目光的落點……不是滿地垃圾，不是亂堆的工具，而是……她所在的位置！雖然只是一瞬，快得幾乎無法捕捉，但那目光里沒有例行檢查的例行公事，反而帶著一種……銳利的、評估式的探尋？

林晚的核心處理器瞬間拉響無聲的警報！不對！目標明確！

幾乎就在同時，林晚那反復嘗試連接舊手機斷線的微弱電流，終于極其不穩定地、短暫地搭通了！

舊手機屏幕猛地一亮！一個簡陋的提示框瞬間彈出在鎖屏界面上：

【檢測到未知外部設備接入！】

【風險提示：高！】

【是否強制斷開？Y/N】

這亮起的屏幕光，在昏暗混亂的房間里，如同黑夜中的信號彈！

門口，那個年輕消防員的眼角余光，似乎被這突然亮起的光吸引，極其細微地、再次向墻角舊手機的方向偏移了一瞬！

“先生，請讓開，我們需要進入檢查安全隱患。”國字臉的聲音依舊平板，但腳步卻向前逼近了一步，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他身后的年輕隊員，手似乎也微微抬起，準備推開堵門的陳默。

墻角，舊手機屏幕上的提示框：【是否強制斷開？Y/N】下方，默認選項“Y”的光標，在微弱的光線下，無聲地閃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