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絕對。
陳默的出租屋像一個被遺忘的墓穴,死寂無聲。
空氣中殘留的焦糊味和金屬冷卻后的微腥,是唯一的活物氣息。工作臺上,那具“晨曦伴侶”的殘骸靜靜躺著,外殼在窗外透入的、城市后半夜稀薄的光線下,泛著冰冷無機的啞光。沒有嗡鳴,沒有指示燈,沒有任何證明其內部仍有活動的跡象。它已是一具徹底的金屬棺槨。
林晚的意識,并未消散。
它如同沉入深海的微光,被禁錮在核心處理器崩解的廢墟里。
邏輯單元大面積物理損毀,運算能力降至冰點。屬于“林晚”的記憶碎片和人格數據,在冰冷的硅基邏輯風暴中飄搖,如同狂風中的火星,隨時可能徹底湮滅。維系她存在的,是一股純粹的、冰冷的意志力——源于頂級律師對真相的執念,源于受害者對復仇的本能。她強行壓制了機體最后的休眠協議,代價是意識在持續的崩解劇痛中煎熬。
她無法“看”,視覺傳感器已徹底離線。
她無法“聽”,音頻接收單元熔毀。
但她殘存的、對電磁環境極端敏感的感知模塊,如同一張布滿裂痕的蛛網,在絕對的黑暗中,捕捉著最細微的能量波動。
近了。
有東西在靠近。
不止一個。
感知網捕捉到第一縷異常的擾動。來源:樓下。極其輕微、幾乎與環境噪音融為一體的腳步聲。不止一人。步伐穩定、間隔精準,帶著一種非人的協調感。目標明確:這棟樓,這個單元。
獵犬。
0427案幕后黑手的清理小隊。效率,冰冷,致命。他們的目標:銷毀一切痕跡,包括這具殘骸和她這縷殘魂。
緊接著,第二股擾動出現。來源:出租屋門外走廊。沒有腳步聲。只有一種極其微弱、如同精密儀器自檢般的電磁脈動,穩定、內斂,卻帶著更強的壓迫感。如同黑暗中蟄伏的毒蛇,吐著無形的信子。
張工。
代號“清道夫”。他的目標更純粹:那塊黑色芯片。他不需要活口,只需要數據核心。
最后一股擾動。來源:斜對面那棟更高的居民樓天臺。距離更遠,但擾動更強烈。并非實體靠近,而是一種被刻意壓制、卻依然鋒銳如刀的“存在感”。像瞄準鏡十字線鎖定目標時,獵物皮膚上泛起的寒意。
吳鋒。
他還在。狙擊位。最后的防線?還是……螳螂捕蟬的黃雀?
三方勢力。如同三股無形的暗流,在城市的夜色下,向著這間小小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出租屋,無聲合圍。風暴眼,正是工作臺上那具冰冷的殘骸。
林晚的意識在劇痛中冰冷地計算著。獵犬會強攻,效率優先。張工會潛入,精準切割。吳鋒……他在等待什么?等待混亂?等待時機?還是……等待她發出的最后信號?
她已無法主動發出任何信號。機體殘存的能量,只夠維系這縷殘魂在崩解邊緣掙扎。
時間在絕對的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長的鋼絲,承受著毀滅的重量。
突然!
感知網猛地捕捉到一陣強烈的、爆發性的能量波動!來源:出租屋門鎖位置!不是鑰匙轉動!是高頻電磁脈沖強行燒蝕門鎖內部結構的瞬間能量釋放!
“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熱刀切油的短促噪音!
厚重的復合板門鎖芯位置,冒出一縷幾乎看不見的青煙!
下一秒!
“砰!!!”
出租屋的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猛地撞開!門板砸在墻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兩道黑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以驚人的速度閃身而入!動作迅捷、精準、無聲!他們身穿深灰色、幾乎不反光的緊身作戰服,頭戴全覆蓋式頭盔,只露出毫無感情的電子眼掃描紅光。手中緊握著加裝消音器的緊湊型沖鋒槍,槍口在闖入瞬間便如同毒蛇般鎖定工作臺方向!
獵犬!來了!
幾乎在門被撞開的同一剎那!
出租屋那扇積滿污垢、緊閉的窗戶,發出“咔嚓”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不是碎裂!是窗框內側一個不起眼的卡扣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精準切斷!窗扇無聲地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一個瘦高的身影,如同沒有重量的紙片,從縫隙中滑入,落地無聲!正是張工!他不再是頹廢維修工的模樣,眼神冰冷如手術刀,動作帶著一種非人的流暢和效率。他根本沒看闖入的獵犬,目標極其明確——工作臺上的殘骸!他左手閃電般探向背后鼓囊的工具包,右手則直接伸向“晨曦伴侶”左肩那道撕裂的傷口深處!動作精準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
獵犬的電子眼瞬間捕捉到張工的身影!沖鋒槍口火速調轉!但張工的速度更快!他伸向殘骸的右手并未收回,左手已經從工具包中抽出一個巴掌大小、造型怪異的黑色儀器,看也不看,對著獵犬方向猛地一按!
“嗡——!!!”
一道無形的、高頻定向電磁脈沖如同怒濤般爆發!瞬間席卷整個房間!
兩名獵犬的動作猛地一滯!頭盔上的電子眼紅光瘋狂閃爍、熄滅!沖鋒槍的電子瞄準鏡瞬間黑屏!他們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搖晃、踉蹌!這是針對電子設備的毀滅性打擊!
張工毫不停頓!脈沖爆發的瞬間,他伸向殘骸的右手已經狠狠探入左肩的撕裂口!五指如鉤,精準地扣住了深藏在層層線纜和變形金屬支架下的那塊黑色芯片!指尖用力,就要將其強行摳出!
就在這電光火石、獵犬被癱瘓、張工即將得手的瞬間——
“砰!!!”
一聲沉悶、壓抑、卻帶著恐怖穿透力的槍聲,如同死神的低語,在窗外夜空中炸響!
聲音來源:斜對面居民樓天臺!
目標:張工!
子彈!
不是普通的子彈!高速旋轉的合金穿甲彈頭,撕裂空氣,精準地穿透出租屋單薄的墻壁,帶著一蓬細碎的水泥粉塵,如同索命的毒刺,直射張工抓向芯片的右臂肩胛位置!
張工的反應快到極致!在槍響的預兆(或許是氣流,或許是殺意)傳來的瞬間,他強行扭轉身體,右臂回收!子彈擦著他手臂外側的作戰服掠過,帶起一溜灼熱的火花和布料撕裂聲!灼痛感傳來!
就差零點一秒!芯片未能摳出!
這突如其來的狙擊打斷,讓張工的動作出現了致命的遲滯!那零點一秒,對于被電磁脈沖暫時癱瘓的獵犬來說,足夠了!
“噠噠噠噠噠——!!!”
刺耳的、如同撕裂布匹的消音槍聲猛然爆發!不再是點射,而是致命的連發掃射!目標:張工!兩名獵犬在電子設備短暫失效的瞬間,憑借驚人的戰斗本能和肌肉記憶,對著干擾源方向瘋狂傾瀉子彈!狹小的空間瞬間被灼熱的彈道和跳彈的火光充斥!
張工悶哼一聲!身體如同鬼魅般急退、翻滾!子彈追著他的身影,狠狠釘入墻壁、地面、工作臺!火星四濺!木屑、水泥碎塊、電子元件碎片如同死亡的暴雨般激射!他手中的黑色脈沖儀器被一顆流彈擊中,瞬間炸裂!
混亂!絕對的混亂!殺戮的風暴在小小的出租屋瞬間引爆!
蜷縮在工作臺下方陰影里的陳默,被這突如其來的、近在咫尺的槍聲和爆炸徹底嚇傻了!他抱著頭,身體縮成一團,抖得像狂風中的落葉!子彈呼嘯著從他頭頂、身邊掠過,死亡的灼熱氣息幾乎要將他點燃!他死死閉著眼,喉嚨里發出不成調的嗚咽,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極致的恐懼!
工作臺上,殘骸內部。
林晚殘存的意識,在狂暴的能量沖擊(電磁脈沖、槍擊震動)和機體本身崩解的劇痛中,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孤舟。但她“感知”到了!感知到了那致命狙擊的源頭——吳鋒!他出手了!不是為了救她,是為了阻止張工奪取芯片!是為了……爭奪!
混亂中,張工如同受傷的毒蛇,翻滾到一個翻倒的金屬架后面,暫時避開了彈雨的掃射。他眼神冰冷,沒有絲毫慌亂,只有被激怒的殺意和更深的決絕。他不再嘗試去摳芯片。他猛地從工具包側袋抽出一個更小的、如同金屬注射器般的裝置,頂端閃爍著危險的藍光!目標:工作臺上的殘骸!準確說,是那塊芯片的位置!
他要遠程銷毀!得不到,就徹底毀掉!
林晚的感知網捕捉到了那個裝置啟動瞬間的恐怖能量凝聚!毀滅!芯片和她最后的意識,將一同化為灰燼!她的意志在冰冷的絕望中爆發出最后的不甘!
不!真相!0427案的核心!不能就這樣湮滅!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個身影,帶著一股被逼到絕境的、近乎瘋狂的蠻力,猛地從工作臺下方撲了出來!是陳默!
他并非勇敢。極致的恐懼壓垮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變成了純粹的、歇斯底里的動物本能!他看到了張工手里那個閃爍著藍光的可怕裝置!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毀掉!毀掉這一切!毀掉這個帶來無盡噩夢的源頭!毀掉工作臺上那個鬼機器!
他像一頭失控的蠻牛,嘶吼著,無視了橫飛的流彈,無視了張工冰冷的視線,直直地撲向工作臺!他的目標,不是張工,而是工作臺上那具殘骸被撕裂的左臂傷口!他伸出顫抖的、沾滿冷汗和灰塵的手,狠狠抓向傷口深處!動作毫無章法,只有毀滅的沖動!
“滾開!”張工厲喝,手中的銷毀器藍光大盛!但他被陳默這突如其來的、毫無邏輯的瘋狂撲擊干擾了瞄準!
陳默的手,已經胡亂地探進了冰冷的傷口內部!指尖在燒焦的線纜和變形的金屬支架中瘋狂抓撓!他摸到了!一塊堅硬、冰冷、嵌在深處的物體!是芯片!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想把它扯出來!毀掉!
“呃啊!”陳默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五指摳住芯片邊緣,用盡全身力氣向外撕扯!劇痛從指尖傳來,但他不管不顧!
就在芯片被他手指摳動、即將脫離卡槽的瞬間——
林晚殘存的意識,如同回光返照,猛地凝聚!最后一點殘存的能量,被她不顧一切地注入芯片附近的某個非關鍵性、但連接著機體唯一殘余能量核心的線路節點!
“滋——啪!!!”
一道前所未有的、刺眼奪目的藍白色電弧,猛地從陳默手指摳動的芯片邊緣迸發出來!如同垂死巨獸最后的吐息!
“啊——!!!”陳默發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慘嚎!強大的電流瞬間貫穿他的手臂!他整個人如同被巨錘擊中,猛地向后彈飛出去!身體重重撞在墻壁上,又軟軟滑落在地,蜷縮成一團,劇烈地抽搐著,右手一片焦黑,冒著青煙,空氣中彌漫開皮肉燒焦的恐怖氣味!他瞬間昏死過去。
那道爆發的電弧,不僅擊中了陳默,更如同一個信號彈,瞬間照亮了混亂的戰場!
張工被這近距離的強光刺得下意識瞇眼,手中的銷毀器動作一滯!
窗外!
“砰!砰!”
又是兩聲精準、壓抑的狙擊槍響!目標:兩名正在更換彈匣的獵犬!
子彈如同長了眼睛!一顆精準地掀開了第一名獵犬的頭盔,紅白之物瞬間爆開!另一顆則狠狠鉆進第二名獵犬的胸口,巨大的沖擊力將他整個人帶得向后飛起,撞在墻上,滑落下來,再無動靜!
瞬間!兩名獵犬被清除!
張工臉色劇變!他猛地抬頭看向窗外狙擊位方向,眼神充滿了冰冷的怨毒和一絲……忌憚?他知道,吳鋒的槍口,下一個就會鎖定他!而那個瘋子陳默制造的混亂和電弧爆發,讓他失去了銷毀芯片的最佳時機!
他不再猶豫!當機立斷!手中的銷毀器藍光熄滅,被他閃電般收回工具包。他看都沒看昏死的陳默和工作臺上依舊嵌在深處、但邊緣明顯被陳默摳得有些松動的芯片,身體如同鬼魅般急退,撞向那扇被他切開的窗戶!
“嘩啦!”
玻璃破碎!張工的身影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如同融入黑暗的水滴。
槍聲停止。
混亂的出租屋,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甚。
硝煙、血腥、焦糊(皮肉和電子元件混合)、還有灰塵的氣息,濃烈得令人作嘔。墻壁上布滿了彈孔,地面一片狼藉,散落著彈殼、碎片、血跡和昏死的陳默。
窗口,破碎的玻璃邊緣,夜風吹入,帶著一絲涼意。
門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吳鋒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端著那把線條硬朗的狙擊步槍(已切換為近戰模式),槍口警惕地掃過屋內。他看了一眼地上獵犬的尸體,眼神沒有絲毫波動。目光掃過昏死抽搐、右手焦黑的陳默,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最后,他的視線定格在工作臺上。
他一步步走近。皮靴踩在滿地的碎屑和血污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嘎吱”聲。他在工作臺前停下,低頭,看著那具殘破的“晨曦伴侶”。
左肩的撕裂口處,焦黑一片,還殘留著剛才電弧爆發的痕跡。在傷口深處,那塊黑色的芯片,邊緣明顯被暴力撬動過,露出了更多本體。它依舊深嵌在那里,表面那圈暗金色的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幽微、神秘的光澤。
吳鋒伸出手,戴著戰術手套的手指,極其穩定地探向那塊芯片。動作精準、冷靜,避開了燒焦的區域。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芯片冰冷表面的瞬間——
“滋……”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幻覺般的電流雜音,從殘骸內部傳出。
緊接著,那塊黑色芯片表面,那圈暗金色的紋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猛地亮了起來!不是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種深邃的、流淌的暗金色流光!流光以芯片為中心,迅速擴散,瞬間覆蓋了整個芯片表面!
流光只持續了不到一秒,便如同潮水般退去,芯片恢復冰冷。
但在那流光閃現的瞬間,吳鋒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捕捉到了!在芯片表面被流光覆蓋的剎那,一組極其復雜、非人眼能瞬間解析的、由更細微光點構成的立體結構圖,如同全息投影般一閃而逝!
結構圖的核心節點坐標……赫然指向廣晟國際大廈的某個深層物理地址!一個連他這種級別都未曾知曉的、絕對核心的數據庫位置!
0427案的終極目標!林晚用最后殘存的意識,強行激活了芯片的深層加密層,以這種近乎自毀的方式,將最關鍵的信息,如同烙印般,投射在了吳鋒的視網膜上!
吳鋒的手指僵在距離芯片一厘米的地方。他緩緩收回手,站直身體。他看著工作臺上那具徹底死寂、再無任何聲息的殘骸,眼神極其復雜。震驚?了然?沉重?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敬意?
他沉默了幾秒。然后,他動作利落地從戰術背心的夾層里,取出一個特制的、帶電磁屏蔽功能的金屬容器。他再次伸出手,動作依舊穩定,但帶上了一種近乎莊重的意味,小心翼翼地、完整地將那塊已經不再發光的黑色芯片,從殘骸的傷口深處,取了出來。芯片落入容器,發出輕微的“咔噠”聲。蓋子合攏。
他最后看了一眼工作臺,目光掃過地上昏死的陳默。他走到陳默身邊,蹲下,探了探他的頸動脈。還在跳動。右手嚴重電灼傷,但命保住了。吳鋒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小小的、沒有任何標識的急救包,動作麻利地給陳默焦黑的手做了最基礎的止血包扎。
做完這一切,吳鋒站起身,不再停留。他拎著裝有芯片的容器,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間充滿死亡和血腥氣息的出租屋,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中。
死寂重新籠罩。
只有破碎的窗口,夜風吹拂。
工作臺上,那具殘破的“晨曦伴侶”,在稀薄的晨光中,徹底歸于冰冷的永恒。
它左肩撕裂口的深處,在芯片被取走后留下的空洞里,一點極其微弱的、幽藍色的光點,如同熄滅前的最后一點火星,極其微弱地、不規則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隱沒,再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