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盧玉動了。
沒有任何預兆。
她甚至沒有完全轉過身來面對他。
只是在那男人唾沫橫飛、身體前傾的瞬間,她穿著七厘米細高跟銀灰色緞面鞋的右腳,如同精準的機械,閃電般抬起,又落下。
動作幅度極小,快得讓人看不清細節。
鞋跟那尖銳如錐的金屬尖端,帶著盧玉身體微微前傾的重量,不偏不倚,精準無比地碾在了男人伸到操作臺邊緣、穿著臟兮兮尖頭皮鞋的左腳腳背上!
“嗷——!??!”
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叫猛地炸開,瞬間蓋過了聚義廳里所有的鍋碗瓢盆交響曲!
那男人像被通了高壓電的蝦米,整個人猛地向上彈跳了一下,隨即抱著自己瞬間麻痹劇痛的左腳,單腳在原地瘋狂地蹦跳起來,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額頭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他手里的廉價紅酒徹底脫手飛出,紅色的液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啪嚓一聲摔碎在不遠處的地面上,濺開一片狼藉。
整個聚義廳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切菜聲停了,翻炒聲停了,吆喝聲停了,連評委席上的擴音器都短暫地沉默了一瞬。
所有的目光,帶著震驚、錯愕、難以置信,齊刷刷地聚焦到那個抱著腳哀嚎打轉的男人,以及那個依舊亭亭玉立、仿佛只是輕輕跺了跺腳、拂去一粒塵埃的銀白色身影上。
她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自己的“杰作”。
在男人發出慘叫的瞬間,盧玉已經優雅地收回了腳,仿佛只是調整了一下站姿。
她的目光落在燕晴抱著的海藻膠瓶子上,用那依舊清冷平穩的聲線吩咐道:
“燕晴,海藻膠溶液,按0.8%濃度,50毫升純凈水配制?!?/p>
“?。颗叮∈?、是!盧老師!”
燕晴如夢初醒,聲音還帶著驚嚇后的顫抖,手忙腳亂地開始操作,小臉上卻抑制不住地飛起一抹激動的紅暈,看向盧玉的目光充滿了崇拜。
“保安!保安呢?!”
評委席那邊終于反應過來,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拿著話筒站起來喊道。
幾個穿著統一制服、身材魁梧的保安迅速分開人群沖了過來。
那個騷擾者還在抱著腳鬼哭狼嚎,被兩個保安一左一右架住胳膊,像拖死狗一樣往外拖去。
他一邊被拖行,一邊還不忘用變了調的聲音嘶喊:
“臭婊子!你等著……哎喲我的腳……你他媽敢踩我!你知道我是誰的人嗎?!你等著……”
聲音漸漸遠去,消失在聚義廳厚重的門簾之外。
短暫的死寂過后,巨大的嗡嗡議論聲如同潮水般重新涌起。
投向盧玉的目光變得更加復雜,探究、忌憚、甚至隱隱的敬畏。
秦敏(霹靂火)臉上的譏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和審視。
她深深地看了盧玉一眼,沒再說什么,低頭繼續處理她面前那一大盆紅艷艷的辣椒。
盧玉仿佛置身事外。
她拿起一塊無菌布,仔細擦拭著剛才放過陶瓷刀的砧板邊緣。
直到砧板光潔如新,她才抬眼,目光平靜地掃過評委席的方向,微微頷首致意,仿佛剛才那場小小的風波,不過是按掉了耳邊一只惱人的飛蟲。
“繼續?!?/p>
她淡淡地對燕晴說,拿起處理好的松露片,走向旁邊開始加熱的小型醬汁鍋。
聚義廳的喧囂和熱浪重新將她包裹,仿佛剛才那短暫而凌厲的插曲從未發生。
當燕窩在純凈水中舒展到最完美的狀態,被盧玉用尖頭鑷子極其耐心地挑凈最后一絲雜質時,聚義廳頂棚那排明亮的專業射燈,毫無預兆地——熄滅了。
不是一盞兩盞,而是所有的燈,在同一瞬間,徹底陷入了黑暗!
“啊——!”
“怎么回事?!”
“停電了?!”
“我的鍋!我的火還在燒!”
巨大的驚呼、叫罵、鍋碗瓢盆碰撞的混亂聲響瞬間取代了之前的喧囂,如同沸油里潑進了一瓢冷水,整個聚義廳炸開了鍋。
突如其來的黑暗剝奪了視覺,只剩下聲音描繪出的混亂輪廓:
有人撞翻了東西,有人燙到了手發出痛呼,評委席那邊傳來擴音器刺耳的嘯叫,還有粗魯的吼聲在維持秩序……
“大家冷靜!站在原地不要動!備用電源馬上啟動!”
評委席上的麥克風終于傳出還算鎮定的聲音,但在一片漆黑和混亂中,效果甚微。
燕晴嚇得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盧玉旗袍的衣袖:
“盧老師!怎么辦?我們的……”
“手機?!?/p>
盧玉的聲音在一片黑暗中響起,依舊清晰、穩定,沒有一絲慌亂,甚至比平時更添了幾分玉石般的冷冽質感。
她一手穩穩扶住操作臺邊緣,另一只手已經極其精準地探向放在臺面一角的愛馬仕手包。
幾乎是同時,一道柔和卻足夠明亮的光束刺破了她們操作臺區域的黑暗。
是燕晴。
小姑娘雖然嚇得聲音發顫,動作卻出乎意料的快。
她一手緊緊攥著盧玉的衣袖,另一只手已經飛快地從自己西裝口袋里掏出了手機,顫抖著手指點開了手電筒功能。
慘白的光束在彌漫著食物蒸汽的混亂空氣中晃動,照亮了操作臺上一片狼藉——燕晴剛才慌亂中碰倒了一小瓶鈣粉,白色的粉末撒了一小片。
盛放著燕窩溶液的玻璃碗邊緣還掛著晶瑩的水珠。
旁邊,盧玉精心切好的黑松露片靜靜躺在無菌砧板上,散發著冷冽的幽香。
“照這里?!?/p>
盧玉的聲音是唯一的錨點。
她將自己的手機也點亮,遞給燕晴,
“拿穩。”
她自己則毫不猶豫地再次戴上了薄手套。
在兩道交叉的手機光束聚焦下,她的動作沒有絲毫遲滯,反而因為黑暗帶來的摒除干擾,顯得更加專注、迅捷、行云流水。
她首先拿起虹吸瓶,里面是預先混合好的海藻膠溶液。
光束下,她那涂著透明護甲油的指甲邊緣泛著溫潤的光。
她手腕穩定,虹吸瓶的噴嘴對準一個盛滿鈣水溶液的大碗,手指穩定地壓下扳機。
細密的氣體注入液體,無數微小氣泡瞬間生成,在鈣水中翻滾凝結。
盧玉另一只手拿著一把細長的分子料理勺,手腕以難以看清的微小幅度快速攪動鈣水。
光束中,無數細小的、近乎透明的凝膠球體在翻騰的鈣水中迅速成型、穩定!
“燕窩液!”盧玉的聲音如同指令。
燕晴立刻將盛放著泡發好、濾凈水的頂級官燕盞的玻璃碗遞到光束下。
那燕窩絲在光照下呈現出半透明的琥珀色,純凈無瑕。
盧玉用一把極其細小的分子料理專用滴管,精準地吸取燕窩液,然后小心翼翼地滴入正在形成的凝膠球體中心。
她的動作快而穩,每一次滴落都恰到好處,仿佛黑暗和混亂只是她舞臺的背景幕布。
手機光束隨著她的動作移動,照亮她專注的側臉。
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被燈光映亮,沿著她雪白細膩的肌膚滑落,消失在旗袍高聳的立領邊緣。
她微微抿著唇,珊瑚色的唇膏在冷光下顯得有些凜冽,眼神卻亮得驚人,如同寒潭映星,所有的光芒都凝聚在指尖那方寸之間。
很快,幾十顆包裹著晶瑩燕窩液的透明凝膠球體在鈣水中沉沉浮浮,如同凝固的露珠,又像是微縮的水晶星球,在黑暗中散發著奇異而純凈的光芒。
這就是“麒麟玉盞”的核心——燕窩分子膠囊。
接著是黑松露醬汁。
在燕晴的配合照明下,盧玉快速將之前熬制好的松露基底醬汁倒入一個窄口醬汁瓶。
她一手穩穩端著白瓷盤——那盤子潔白細膩,如同初雪——另一只手懸在盤子上方。
手機光束下,她手腕懸停,醬汁瓶微微傾斜。
濃稠的、散發著森林大地氣息的松露醬汁,如同最上等的墨玉流瀉,精準地落在潔白的盤底。
她的手腕開始以一種極其穩定、流暢的韻律移動,畫圈、提拉、甩動……醬汁在盤底鋪開深邃的底色,又在她的控制下,被拉出纖細如發絲、弧度完美的線條。
那線條相互交錯、回環,在有限的盤面空間里,竟迅速勾勒出北斗七星的勺柄輪廓!
每一顆“星”的位置都精準無比,線條流暢而富有力量感。
最后一步。
盧玉用鑷子,將一顆顆剛剛凝結好的、包裹著琥珀色燕窩的透明凝膠球體,如同鑲嵌星辰一般,極其精準地放置在醬汁線條勾勒出的北斗七星“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個關鍵節點上!
當最后一顆“玉盞星”穩穩落在“搖光”之位時,聚義廳頂棚的射燈猛地重新亮起!
刺目的光線瞬間驅散了所有黑暗,如同白晝驟然降臨。
突如其來的光明讓所有人都不適應地瞇起了眼睛,嘈雜聲也因這變故再次一滯。
評委席上,十位評委剛剛從短暫的失明中恢復視覺,目光下意識地投向那個在黑暗中完成操作的身影所在的操作臺。
只見盧玉正緩緩直起身,輕輕摘下手套。
她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濡濕了一縷,貼在光潔的額角,臉頰帶著運動后的淡淡紅暈,呼吸略有不穩,但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她面前的操作臺上,那方白瓷盤仿佛自帶光源。
深邃如夜空的松露醬汁上,銀線勾勒的北斗七星圖案清晰、流暢,帶著一種蒼勁古樸的韻味。
而在七顆星位之上,七顆近乎透明的凝膠球體如同凝固的星辰,內部包裹的琥珀色燕窩絲在燈光下清晰可見,折射著細碎的光芒,如同星核中蘊藏的生命與華彩。
盤子邊緣干凈利落,沒有一絲多余的醬汁濺落。
整個作品,充滿了現代科技的奇詭精準與東方星象的古老神秘,在明亮的光線下,散發出一種震撼人心的、近乎神跡般的潔凈與華美。
評委席上,一片寂靜。
十雙眼睛都牢牢地盯在那盤“麒麟玉盞”上,忘記了說話,忘記了評分,忘記了剛才的混亂。
連之前一直抱著看好戲心態的秦敏(霹靂火),也張著嘴,忘了合上,眼中只剩下純粹的震撼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挫敗?
聚義廳里,所有的目光都再次聚焦于此。
這一次,不再有探究、鄙夷或看戲,只剩下無聲的驚嘆。
盧玉抬手,用指尖輕輕拂開額角那縷汗濕的發絲。
她拿起旁邊一塊干凈的無菌布,仔細擦拭了一下雙手,然后才抬眼,迎向評委席的目光。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得意或炫耀,只有一種完成極致作品后的平靜與坦然,如同星辰歸于夜空。
“玉麒麟盧玉,”
她清冷的聲音在重新恢復、卻顯得異常安靜的聚義廳里響起,
“考核作品——‘麒麟玉盞’,請評委品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