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巨大的黑色鐵鍋被她單手顛起,鍋內的雞塊和鮮紅的干辣椒在滾燙的熱油中瘋狂跳躍、碰撞,發出密集如鼓點般的“噼啪”爆響。
灼人的熱浪裹挾著濃烈霸道的麻辣辛香,如同無形的沖擊波,瞬間席卷了周圍一大片區域。
“滋啦——!”
又一勺滾燙的混合香油(花椒油、藤椒油、辣椒油)被潑入鍋中,火焰猛地竄起半尺高,將秦敏映照得如同火焰中誕生的女神。
她戴著鑲滿碎鉆的防燙手套,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了一下額角滲出的細汗,留下一點晶瑩,隨即又投入與那口暴躁鐵鍋的“搏斗”中。
那濃郁到幾乎化為實質的麻辣香氣極具侵略性,強勢地鉆進每一個人的鼻腔,刺激著味蕾,讓附近幾個正在處理清淡食材的選手忍不住皺眉、咳嗽,甚至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吳悠也感到一股熱辣的氣浪撲面而來,帶著花椒的麻、辣椒的烈,幾乎要灼傷呼吸道。她微微蹙眉,但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她剛剛將最后一種谷物粉——一小勺珍貴的紫色莧菜籽粉(富含花青素和膳食纖維)加入攪拌碗。十二種谷物粉此刻在碗中呈現出一種溫暖而富有層次的棕褐色調。
她拿起一個干凈的打蛋器,手腕以一種極其穩定、勻速的頻率開始攪動。動作幅度不大,卻異常高效,粉類物質迅速而均勻地融合在一起。
接著,她拿起一個小巧的滴管瓶,里面是金黃色的亞麻籽油。
她精確地滴入5毫升,隨即又加入同樣精準劑量的冰水。
手指靈巧地揉捏著碗中的混合物,很快,一種散發著天然谷物清香、質地均勻而略帶粘性的面團在她掌心成型。
她沒有選擇醒發,而是直接取出一部分面團,放在撒了少量燕麥粉防粘的案板上。
取過一根細長的棗木搟面杖(取其天然清香),開始搟制。搟面杖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推壓都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道,面團被搟成厚度絕對均勻的薄片,幾乎能透光。
她取過一組星形模具,動作快如閃電,手腕輕巧地一壓一旋,一片片小巧精致的星形餅胚便出現在案板上,邊緣光滑,形狀完美無缺。
預熱好的烤箱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吳悠戴上隔熱手套,拉開烤箱門。
一股蓄積的熱浪涌出。她將鋪滿星形餅胚的烤盤穩穩送入烤箱中層。
設定時間:15分鐘。溫度:170度(熱風循環模式)。
等待烘烤的時間里,她并沒有閑著。
轉身打開工具箱中層,取出一個小巧的低溫慢煮機和幾個真空密封袋。
她挑選出幾枚大小均勻、色澤紅潤的新鮮草莓,動作流暢地摘去蒂部,清洗,用廚房紙巾仔細吸干表面每一顆水珠。
接著是幾顆飽滿的藍莓和樹莓。
她將莓果們分別放入不同的真空袋,加入極少量檸檬汁(防止氧化變色的同時提升風味層次)和一小撮研磨得極細的赤蘚糖醇(天然零熱量代糖)。
抽真空,封口。三個密封袋被輕輕放入已經恒定在60攝氏度的低溫慢煮機水浴中。
透明的袋子里,鮮紅的草莓、深紫的藍莓、艷紅的樹莓在溫水中微微顫動,色彩變得更加濃郁誘人,如同被封存的寶石。
完成這一切,烤箱的計時器也恰好走到尾聲。
吳悠再次戴上手套,取出烤盤。
一股溫暖、純粹、令人心安的谷物烘焙香氣瞬間彌漫開來,不同于秦敏那邊霸道濃烈的麻辣,這是一種大地母親般的厚實與甘甜。
烤盤上,那些星形小餅呈現出溫暖誘人的金棕色,表面有著天然的、細微的裂痕,邊緣微微翹起,像一顆顆袖珍的、烤得恰到好處的星辰。
最奇妙的是,它們散發出的香氣,竟與傳統的、用大量黃油和砂糖堆砌出的核桃酥驚人地相似——那種堅果經過烘烤后的焦香、油脂帶來的豐腴感、以及面粉本身的麥香完美融合的氣息!
吳悠用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其中一顆小餅,感受著它恰到好處的硬度和溫度,嘴角終于露出一絲滿意的弧度。這“智取生辰糕”的“形”與“香”,第一步,成了。
就在這時,評審席上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一個穿著考究深灰色三件套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評審,皺著眉,用手帕掩住口鼻,側身對旁邊的女評審低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吳悠這邊:
“這味道…也太寡淡了吧?聞著像那么回事,但細品總覺得少了點靈魂。健康?健康能當飯吃嗎?美食,享受的就是那一瞬間放縱的快感!”
他搖著頭,顯然對吳悠這種追求低卡的理念嗤之以鼻。
吳悠捏著烤盤邊緣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指節有些泛白。
她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眸中一閃而過的冷意。
快感?放縱?她腦海中瞬間閃過那篇被撕碎的專欄文章里,對所謂“黃金宴”的辛辣剖析——那些包裹在金箔下味同嚼蠟的食材,那些被重金屬和過量油脂荼毒的味蕾和身體,那些被浮華掩蓋的、對食物本真的背叛!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告誡自己:戰場在這里,用作品說話。
她將烤好的星形餅胚小心轉移到冷卻架上,讓它們自然降溫,變得酥脆。接著,她取出低溫慢煮完成的莓果。
真空袋剪開,倒出里面的內容物。
草莓、藍莓、樹莓都保持著近乎完美的形態,但質地已經變得極其柔軟,內部的汁液被低溫慢煮完美地鎖住,并在糖分和檸檬汁的作用下,析出了濃稠、鮮艷、光澤動人的天然果醬。
三種不同色澤的果醬被分別盛放在三個小碗中:草莓醬是飽滿欲滴的正紅,藍莓醬是深邃高貴的紫羅蘭色,樹莓醬則是明亮跳躍的艷紅。
純粹的果香混合著淡淡的檸檬清新,如同夏日果園的濃縮精華,瞬間在吳悠的操作臺上空彌漫開來,清新怡人,與之前的谷物暖香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妙的和諧。
吳悠取過裱花袋,裝上細齒裱花嘴,將三種果醬分別裝入。
她拿起一顆已經完全冷卻、酥脆硬挺的星形谷物餅胚,手腕穩定懸空,裱花嘴對準餅胚中心。
手指穩定而靈巧地施加壓力,細膩的草莓醬如同最上乘的顏料,從裱花嘴中均勻流暢地擠出,在餅胚中央畫出一個完美的、飽滿的螺旋。
接著,她以同樣的手法,在草莓醬螺旋的外緣,用藍莓醬點綴上幾個精致的圓點,最后,用樹莓醬在間隙處勾勒出細小的星芒射線。
動作行云流水,精準得如同機械臂操作。
一顆,兩顆,三顆……十二顆“智取生辰糕”在她手中迅速成型。
深金色的星形餅胚,托著中央紅寶石般晶瑩的草莓醬螺旋,外緣點綴著紫水晶般的藍莓點,邊緣延伸出細小的、如火焰般的樹莓醬星芒。整體造型簡約而精致,色彩搭配大膽和諧,如同一件件微型的、可食用的星際藝術品。
她取過那個鑲嵌著細碎水晶的玫瑰金唇釉管,用指尖蘸取了一丁點那飽滿的斬男色膏體,在其中一個糕點的樹莓醬星芒尖端,極其小心地點綴上了一個比芝麻還小的紅點。
這一點紅,如同畫龍點睛,讓整個糕點在低調的奢華感中,驀然跳躍出一絲不動聲色的魅惑。
吳悠端起擺好盤的糕點托盤,走向評審席。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驟然安靜下來的大廳里顯得格外清晰。
她將那十二顆如同星辰墜落凡間的“智取生辰糕”,輕輕放在評審長面前光潔的黑色臺面上。
“各位評審老師好,”
她的聲音清朗悅耳,帶著一種經過專業訓練的從容,
“請品嘗我的作品,‘智取生辰糕’。
以十二種全谷物粉為基底,亞麻籽油提供健康脂肪,天然代糖調味,搭配低溫慢煮保留最大風味的混合莓果醬。
低卡路里,高膳食纖維,零添加糖。請指教。”
評審長是一位氣質雍容、穿著墨綠色絲絨旗袍的老夫人,銀發梳得一絲不茍,眼神銳利而沉靜。她微微頷首,目光落在眼前的糕點上,帶著審視。
她拿起旁邊細長的純銀甜品叉,動作優雅地叉起一顆。
星形糕點被叉起的瞬間,能清晰地聽到外層谷物餅胚發出的、極其細微的“咔嚓”碎裂聲,那是酥脆到極致的證明。
老夫人將糕點送入口中。牙齒輕輕咬下。
“咔嚓!”
外層谷物餅胚應聲碎裂,酥脆無比,卻絲毫沒有扎口感。
那純粹的、混合著多種谷物烘焙后的焦香、麥香、以及一絲淡淡的堅果氣息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緊接著,內里包裹的、溫潤的混合莓果醬如同被封印的夏日陽光驟然釋放!
草莓的甜潤多汁、藍莓的深邃微酸、樹莓的明亮跳躍、還有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檸檬清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新鮮得如同剛剛從枝頭采摘。
天然代糖帶來的甜度恰到好處,絲毫不膩,反而完美地烘托出莓果自身的酸甜本味。
亞麻籽油的清香若有若無,將谷物與水果兩種截然不同的風味和諧地連接在一起。
整體口感層次豐富而清晰:酥脆、溫潤、酸甜、清新,完美平衡。
更重要的是,吃完之后,口腔里沒有絲毫甜膩的殘留,反而有一種自然的清爽感,讓人忍不住想再嘗一顆。
老夫人咀嚼的動作很慢,閉著眼睛,似乎在細細品味著每一種谷物、每一滴果醬帶來的細微差別。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那雙閱盡千帆的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驚訝和贊賞。
其他幾位評審也紛紛品嘗,大部分都露出了驚艷或滿意的神色。
然而,那個先前質疑吳悠理念的深灰色西裝男評審,卻皺著眉頭,只嘗了很小一口。
他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挑剔:
“創意和造型,確實有可取之處。這莓果醬的鮮度,也值得肯定。”
他話鋒一轉,手指敲了敲桌面,
“但是,吳女士,恕我直言,你過于強調‘健康’而犧牲了‘享受’。甜度!這甜度太不足了!
完全沒有傳統甜點那種入口瞬間的、強烈的滿足感和幸福感。我們是在品嘗美食,不是在吃藥膳!健康,不應該是美食的枷鎖。”
他的話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廳。觀眾席上響起一陣輕微的騷動。
不少選手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光投向這邊,帶著看好戲或擔憂的神色。
秦敏更是毫不掩飾地朝這邊看了一眼,紅唇撇了撇,似乎在說“看吧,裝什么清高”。
壓力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涌向站在評審席前的吳悠。
她穿著那身利落的煙灰色裙裝,香檳色絲襪包裹的長腿筆直地站立著,八公分的靴跟讓她在高度上并不輸于坐著的評審。
然而,在那位男評審刻意強調的“甜度不足”的質疑和周圍無數道目光的聚焦下,她纖細的身影似乎顯得有些單薄。
吳悠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唇邊那抹禮貌性的弧度都未曾改變。
她只是靜靜地聽著,那雙清澈銳利的杏眼,平靜地迎視著那位男評審挑剔的目光。
當對方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甚至沒有片刻的猶豫和思索。
只見她微微側身,動作流暢地從自己緊貼大腿側面的、一個極其隱蔽的羊絨裙側袋中,抽出了一個物件。
那物件造型簡約流暢,銀白色的金屬外殼泛著冷光,大小和厚度與一支稍大的口紅相仿,屏幕占據了正面大部分區域。
正是她之前展示過的、隨身攜帶的便攜式甜度檢測儀(折光儀)。
這個動作極其自然,帶著一種胸有成竹的從容,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她纖細的拇指在儀器側面輕輕一按,屏幕瞬間亮起,顯示出待機界面。
她將儀器輕輕放在評審長面前那張光潔的黑色桌面上,動作不卑不亢。
“老師,您對‘甜度’的追求,我非常理解。”
吳悠的聲音依舊清朗悅耳,沒有絲毫被質疑后的慌亂或惱怒,反而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冷靜,
“味蕾對甜味的感知閾值,個體差異確實存在。不過,科學的測量,或許能提供一個相對客觀的參考。”
她微微傾身,拿起剛才男評審用過的那把銀叉——叉尖上還殘留著一點點深紅色的草莓醬。
她極其小心地用叉尖邊緣刮取了極其微量的果醬混合物,動作精準得像在進行顯微操作。
然后,她將這幾乎看不見的微量樣品,滴落在甜度檢測儀那小小的、透明的圓形檢測窗口上。
“嗒。”
一聲輕不可聞的滴落聲。
吳悠放下銀叉,手指在檢測儀屏幕上快速而準確地點擊了幾下,選擇了對應的檢測模式(針對果醬類高固形物樣品)。
儀器內部發出極其輕微的嗡鳴聲,一道柔和的藍光從檢測窗口下方射出,穿透了那薄薄一層果醬樣本。
僅僅三秒鐘后。
“嘀。”
一聲清脆的提示音響起。
儀器屏幕上的數字飛速跳動、穩定下來。
一個清晰無比的數字,呈現在所有評審、以及前排伸長脖子的觀眾眼前:
18.5Brix(白利度)
“18.5白利度,”
吳悠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廳里清晰地響起,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這相當于傳統甜點中使用砂糖帶來的甜度感知。這個數值,并非隨意設定,而是經過大量感官測試得出的、最符合大多數人對‘愉悅甜度’感知的黃金區間。”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掃過所有評審,最終落回那位臉色有些僵硬的深灰色西裝男評審身上,眼神清澈而堅定,如同淬火的寒星,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健康與美味,”
她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
“從來就不是對立的兩面。它們完全可以,也必須,和諧共生。
追求健康的真諦,不是剝奪享受的權利,而是為了更長久、更安心、更無所顧忌地去享受這世間一切的美好滋味。這,才是我理解的‘美食’之道。”
話音落下,整個聚義廳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寂靜。
只有恒溫空調系統送風的輕微嗡鳴,以及遠處某個操作臺煎鍋里油脂細微的“滋滋”聲。
評審長,那位銀發絲絨旗袍的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吳悠一眼,那眼神復雜,包含著審視、探究,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激賞。
她沒有說話,只是拿起筆,在自己面前的評分板上,鄭重地寫下了一個數字。
其他評審也紛紛開始打分,表情各異,有沉思,有恍然,也有依舊帶著挑剔的。
吳悠安靜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株挺拔的雪松。
香檳色的絲襪在聚義廳明亮的燈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與她眼中那簇冷靜燃燒的火焰形成了奇妙的呼應。她知道,該做的、能做的,都已做到極致。
剩下的,交給評判。
漫長的幾分鐘等待后,評審長拿起匯總的評分表,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