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風,吹得沈青崖那頂灰撲撲的帷帽簾子一陣亂晃,如同老僧手中拂塵,掃不盡世間塵埃,也拂不去她一身倦怠。
她慢悠悠地牽著老馬灰影,沿著被海浪沖刷得光滑的碎石路往村里晃蕩。
灰影拖著破板車,板車上的破瓦罐里面幾條小得可憐、幾乎透明的魚崽有氣無力地翻著肚皮。
“沈姑娘,回啦?”
路旁正在補網的漁民阿福抬起頭,黝黑的臉上帶著憨厚的笑:“今兒收獲瞧著……挺精致???”
沈青崖隔著舊灰布帷帽,懶洋洋的“嗯”了一聲。
“可不是嘛,精挑細選,給灰影打打牙祭。它老人家最近胃口刁得很,大魚還瞧不上眼。”
灰影適時地打了個響鼻,甩了甩尾巴,也不知是贊同還是抗議。
“沈姑娘說笑了?!?/p>
另一個正在晾曬海帶的婦人張大娘,是村里和沈青崖說話最多的人之一,笑著搭腔:“這風看著又要大了,趕緊回吧,你那身子骨可經不住吹。白露姑娘的藥怕是早熬上了,隔著老遠我都聞見那味兒了?!?/p>
“咳…咳咳……”
沈青崖像是被提醒了似的,立刻配合地咳了兩聲,肩膀微微縮了縮,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
她道:“可不是嘛,張姐姐懂我。這鬼天氣,海龍王都懶得張嘴,能撈著這幾條,全靠灰影眼神好,沾了點‘慧眼識珠’的佛性?!?/p>
她拍了拍灰影的脖子,一副“全靠馬兄罩著”的憊懶模樣,慢悠悠地繼續往村尾那間孤零零、如同苦行僧茅棚般的破屋晃去。
張大娘聽她叫姐姐心花怒放,順手塞了捆海帶在破瓦罐里。
村民們早就習慣了同她相處。
沒人知道十年前那個在斷魂崖頂墜海、被沖到這片荒僻礁石灘時,她渾身骨頭斷了多少根,內臟又傷得多重,也只剩下一口游絲之氣吊著命,離四大皆空只差一步。
是當時同樣初來乍到、渾身是毒傷、戴著半張銀面具的白露,用那些邪性得讓人頭皮發麻的草藥,硬生生把她從閻王殿門口拖了回來。
怎么認識的?
沈青崖模糊記得,自己像塊破布一樣被潮水拍上岸,意識昏沉間,看到一個同樣被海水泡得慘白、臉上覆著半張冰冷銀光的身影,正用布滿灼痕的手,試圖往她嘴里塞某種散發著奇異腥甜味道的草根。
她當時想:得,剛離了虎口,又遇上下毒的,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但那股腥甜入喉,竟奇異地壓下了肺腑間翻涌的血腥氣。
后來就是十年相依為命的茍且。
十年間,兩人守著這間破屋。
一個咳血裝死,如同“曳尾于涂中”的泥龜;
一個搗鼓毒藥,如同“守爐煉丹”的方士。
竟也形成了一種奇特而穩固的關系。
沈青崖從不問白露的來歷,那半張冰冷詭異的面具下藏著什么,那些妖異花草從何而來,如同不問菩提樹下的塵埃。
白露也從不探究沈青崖帷帽下那塊傷疤的秘密,她偶爾流露出的、與病弱外表不符的敏銳眼神,以及那根幾乎從不離身、如同“法器”般的舊竹笛。
她們像兩塊棱角分明卻又意外契合的礁石,沉默地抵抗著歲月的沖刷,維持著一種互不深究,各安天命,湊合活著的默契,井水不犯河水。
漁村的人只知道白露姑娘醫術了得,沈姑娘全靠她吊著命,性子雖怪,但人不壞。
沈青崖推開那扇飽經風霜、比海邊礁石還顯滄桑的破木門。
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苦澀藥味,霸道地混合著一絲奇異的、帶著腥甜的花香,瞬間鉆入鼻腔,驅散了外面的海腥氣。
屋內簡陋得令人心酸。
一凳,一破木盆,一個咕嘟冒泡、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藥爐,火鉗等,除了必要物品,沒有一絲多余裝飾物。
藥爐旁,坐著那個永遠沉默的影子,白露。
白露只吝嗇地露出左邊一小塊完好的臉頰、略顯蒼白的薄唇,以及一雙沉靜得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睛。
不同于沈青崖那頂實用又遮臉的灰布帷帽,白露的面具是冷硬的銀質,嚴絲合縫地覆蓋了整張右臉和下頜,只吝嗇地露出左邊一小塊完好的臉頰、略顯蒼白的薄唇,以及一雙沉靜得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睛。
面具邊緣蜿蜒著繁復詭異的藤蔓花紋,如同活物般一直爬進洗得發白、漿得板正的青色布裙領口深處。
她身形比沈青崖更顯瘦削伶仃,此刻,正全神貫注地用一柄小巧的銀刀,極其精準地切割著石臼里幾株顏色妖異得近乎不祥的紫色花朵。
花瓣汁液滴落,竟發出輕微的“滋滋”聲,騰起一小縷帶著甜腥氣的青煙。
聞到那花香,沈青崖帷帽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緊了一瞬。
這味道……帶著一種模糊的、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像深埋在廢墟里的血腥氣,又像某個早已遺忘的、堆滿毒物瓶罐的藥堂角落……記憶如同蒙著厚厚冰霜的湖面,難以觸及。
算了,想它作甚,費神。
念頭一起,便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她懶懶地想著,順手把破瓦罐放在門邊角落里,拿出海帶隨手掛在土墻上。
那幾條被壓的氣喘吁吁的小魚崽在里面撲騰了一下,氣息奄奄。
白露聞聲抬頭。
看到那幾乎空了的破瓦罐,她的眼神平靜無波,仿佛沈青崖這穩定墊底的“空軍”戰績早在她預料之中。
十年了,沈青崖的釣魚技術,跟她的身體狀況一樣穩定。
穩定地差。
“咳…咳咳……”
沈青崖適時地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悶咳,咳得彎了腰,扶著粗糙的門框才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一副“命不久矣”的虛弱模樣。
白露放下小銀刀,動作無聲卻利落得像一道青煙,飄到藥爐邊。
她舀起一碗滾燙的、黑如深淵的藥汁,穩穩遞到沈青崖面前。
那雙指腹布滿新舊傷痕和灼燒印記的手,端著藥碗卻穩如磐石。
眼神示意:喝掉。
沈青崖看著那碗散發著“此物入口,立地成佛”氣息的藥湯,帷帽下的嘴角撇了撇,帶著點夸張的愁苦。
“哎喲喂,白露,咱打個商量唄?”
她試圖用那沙啞的、帶著點宿醉未醒般慵懶的調子討價還價,這習慣像是刻在骨子里,改不了。
“你看今天這碗,色如墨玉,味……咳,想必也是驚天地泣鬼神,堪稱毒藥界的扛鼎之作。這么金貴的玩意兒,全灌進我這臭皮囊里,那不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嘛?要不……勻灰影兩口?我看它最近毛色都黯淡了,眼神也渾濁了,急需這等大補之物枯木逢春??!”
她說著,還煞有介事地指了指門外正無聊啃著墻根枯草的老馬。
灰影在外面響亮地打了個噴嚏,似乎在強烈抗議:“莫攀扯老馬!”
白露的眼神毫無波瀾,端著碗的手紋絲不動,像焊鑄在了半空。那沉默的堅持,比千軍萬馬的威壓還讓人窒息,無聲地宣告著:喝,或者死。
“得得得,怕了你了,冰塊臉……”
沈青崖認命地接過碗,動作帶著點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她慢吞吞地撩起帷帽的下沿,終于露出了臉。
那是一張即使被病容和一道猙獰疤痕破壞,也依舊難掩其底色的臉。
疤痕從左側眉骨斜斜劃過顴骨,一直延伸到下頜邊緣,像一道丑陋的閃電劈開了原本的清麗。
皮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唇色淺淡干裂。
但那雙眼睛,在撩起帽簾的瞬間,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慵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如同淤泥中的蓮花,隨即又被刻意浮起的“病弱”水汽覆蓋,重歸“混沌”。
白露曾遞給她一種藥膏,示意可以淡化甚至祛除這道疤。
沈青崖當時只是懶懶地瞥了一眼,隨手就把那價值不菲的藥膏丟在角落積灰,理由充分得很:
“麻煩,留著挺好,省得招蜂引蝶,麻煩?!?/p>
白露便不再提。
滾燙的藥汁灼燒著沈青崖喉嚨,那難以言喻的、仿佛混合了黃蓮、砒霜外加萬年寒冰的極致苦澀和冰冷,瞬間席卷全身,讓她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劇烈的寒顫,胃里翻江倒海,五臟六腑都像被凍裂又灼燒。
“唔!”
她死死咬著后槽牙,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硬是將那碗“穿腸毒藥”灌了下去。
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這極致的冰冷和痛苦,瞬間將她拖拽回十年前——冰冷刺骨的海水淹沒口鼻,窒息感如影隨形……崖頂,狂風暴雨中,那雙隱藏在謙和表象下、此刻只剩下刻骨怨毒與瘋狂快意的眼睛!
藥碗見底,沈青崖像是剛被十八層地獄的酷刑輪了一遍,脫力地靠在冰冷的土墻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摩擦般的痛感,臉色白得嚇人。
白露默默接過空碗,又遞來一杯溫熱的清水。
漱完口,那股要命的寒意似乎被強行鎮壓下去一絲,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更徹底的、掏空骨髓般的疲憊和虛弱。
她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步三晃地挪到那張唯一的破凳子上坐下,將懷中那根油光水滑的竹笛抱得更緊了些,冰涼的笛身貼著小腹,帶來一絲微弱的、熟悉的慰藉,仿佛溺水者抓住的浮木。
灰影在門外又打了個響鼻,似乎在提醒她“藥也喝了,該歇著了”。
屋內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
只有石杵搗藥的單調聲響、藥爐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窗外永不停歇的海浪低語,交織成一首屬于這座破屋的、沉悶的安魂曲。
沈青崖看著白露坐回石臼旁,繼續一絲不茍地處理那些妖異的花草,眼皮沉重得打架,卻還是忍不住調侃道:
“我說白露,你天天跟這些毒祖宗打交道,知道的當你是懸壺濟世,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邪教大祭司在煉制滅世魔藥呢??取@味兒,比我身上這半截入土的味兒還沖,活像開在亂葬崗墳頭的花,專招邪祟。”
她想起天劍門藥堂長老那些瓶瓶罐罐,似乎也沒這么邪性。
這白露,來歷可疑。
但也只是想想,懶得深究。
白露切割花瓣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沈青崖只是吹過一陣無關緊要的風。
只有在她拿起其中一片邊緣帶著猙獰鋸齒的、深紫色花瓣時,那布滿傷痕的指尖,極其細微地、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昏暗光線下,銀質面具的邊緣反射出一道冰冷銳利的光。
這細微的顫抖沒有逃過沈青崖的眼睛。
她心頭微動,卻立刻將這點漣漪摁平。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枷鎖,她沈青崖何嘗不是?
何必戳破,麻煩。
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把臉埋在冰涼的竹笛上,徹底把自己攤平在吱呀作響的破凳子上,準備在苦澀的藥味和海潮的催眠曲里沉入夢鄉。
時間在沉悶的聲響中緩慢流逝。
疲憊和藥力雙重夾擊,意識開始模糊,混沌的邊緣近在咫尺。
“轟?。。。 ?/p>
山雨欲來風滿樓,一聲沉悶得如同開天辟地般的恐怖雷鳴,毫無征兆地在海天相接處炸裂。
仿佛沉睡的巨神被驚醒,發出了怒吼。
緊接著,狂風如同被釋放的洪荒巨獸,驟然暴起。
方才還只是帶著涼意的海風,瞬間變得狂暴無比,冰冷的、帶著咸腥水汽的颶風化作無數條無形的鞭子,抽打在脆弱的木屋上。
“哐當!嘩啦——!”
單薄的門窗發出絕望的呻吟,糊著的防風油紙被狂風夾雜著星星點點海水撕扯得粉碎。
藥爐那點可憐的火苗“噗”地一聲被徹底撲滅!
屋內瞬間陷入一片昏暗,溫度驟降至冰點!
灰影在門外發出焦躁不安的嘶鳴!
沈青崖被風吹的微微有些不適,緊了緊帷幕,這樣的風雨在這小漁村見過不知道經歷多少次。
或許是老天都看不上這個小漁村,巨浪從未將小漁村淹沒過,只是淺嘗輒止,剛要到這里,又覺得這里臭死了,然后又退了回去。
而他們這小破屋,頂多是被掀了屋頂而已,外加四面漏風。
白露也并非第一時間去堵門窗,而是猛地撲向石臼旁那幾株妖異的紫花。
她以近乎虔誠的姿態,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收進一個密封的玉盒,緊緊抱在懷里。
仿佛那不是毒花,而是比性命更重要的珍寶。
做完這一切,她才撲向那扇被狂風吹得即將脫框飛出的破窗,用自己的身體,死死抵住那風暴的力量,指望病秧子沈青崖,破屋子的目的地基要被掀走了,但她守護的并不是屋子。
她守護的,更是那玉盒中的東西,或者說……是某種渺茫卻不肯放棄的希望。
狂風吹亂了她的發髻,幾縷發絲狼狽地貼在冰冷的銀面具上。
面具下緊抿的唇毫無血色,那雙沉靜如古井的眼睛,此刻卻銳利如鷹隼,燃燒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守護意志。
就在這混亂的瞬間…
“咔嚓——!”
一道慘白刺目的閃電撕裂了昏暗的天幕,將屋內屋外照得一片森然。
借著這短暫而駭人的光芒,沈青崖的目光透過帷幕縫隙,穿透狂亂的風雨和破碎的窗戶,如同被磁石吸引般,下意識地掃過波濤洶涌、如同沸騰墨汁般的海面。
距離海岸不遠,在如同小山般起伏的巨浪之間,一艘小船的殘骸正被狂暴的海神瘋狂撕扯、拋擲。如同巨人手中的玩具。
而在那即將被下一個如山巨浪徹底吞噬的、一塊小小的碎木板上,死死扒著幾個渺小、絕望、正在奮力掙扎的人影!
那身影在滔天巨浪的襯托下,脆弱得如同螻蟻!
有人!
沈青崖的心,在那一瞬間,像是被冰冷的鐵鉤猛地鉤了一下,驟然一沉!
一股寒意瞬間蓋過了體內的寒毒!
比風暴更冷。
麻煩!
天大的麻煩!
她腦子里瞬間警鈴大作!這鬼地方,十年不見一個生人,偏偏在這種毀天滅地的風暴里出現?
漁民?不可能!
漁民有這膽子也沒這船!那內力波動,如果她剛才在閃電瞬間沒感覺錯的話……江湖人!
樹欲靜而風不止。她瞇了瞇眼,隨后一聲苦笑,立即換成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救?開什么玩笑。
她現在就是個走路都喘、咳血是日常的廢人,那點可憐的三成功力,在這種天地之威面前,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強行出手,寒毒立刻就能要了她的命,死得透透。
她只想在這破漁村當條無人問津的咸魚,曬干拉倒。
打了打哈欠,更加緊緊的壓住了她的帷幕,防止被風吹飛。
正要繼續小睡,腦中卻不合時宜的浮現出師父當年戲謔的話:
“小兔崽子,慌什么!劍不在手,心就是劍!萬物皆可為劍!劍能殺人,更能救人!”
殺個屁!救個屁!反正那凡鐵劍“照雪”也墜崖了,救不了人也殺不了人。
沈青崖內心悲憤地咆哮,老頭子盡放屁話!
現在老娘就想當咸魚躺著。
她現在連只蚊子都震不死!用笛子給海龍王吹安魂曲還差不多!
“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再次將她淹沒,身體像被狂風蹂躪的破布娃娃般劇烈起伏,沖散了那瞬間荒謬的念頭。
窗外,那如山岳般的巨浪,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轟然砸下。
那抓著木板、在死亡邊緣掙扎的渺小人影,瞬間被狂暴的黑色海水徹底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露依舊用身體死死抵著那扇破窗,背對著她,任憑狂風撕扯著她的衣裙。
半邊銀面具在窗外不時劃過的慘白閃電映照下,反射出冰冷、堅硬、不帶一絲溫度的光澤。
她似乎對窗外剛剛發生的、轉瞬即逝的海上慘劇毫無所覺。
或者……看到了,也如同看到一粒塵埃落入大海,漠不關心。
她的世界,仿佛只有懷里的玉盒和需要堵住的破窗。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只剩下風雷咆哮的轟鳴時,白露那低沉沙啞、如同砂紙磨過銹鐵的聲音,第一次清晰地、穿透風雷的喧囂,冰冷地刺入沈青崖的耳膜:
“看、清、了、嗎?”
她一字一頓,語調平板得沒有一絲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與窗外慘劇、與屋內困境都毫無關系的冰冷事實,又像是在進行一場早已預見的、不容置疑的宣判。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狂暴的風雨,投向更遙遠、更黑暗、更不可知的深淵。
“這、就、是、江、湖?!?/p>
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躲不掉的。該來的…總會來。”
沈青崖對她這突如其來的“開金口”沒有絲毫震驚,十年了,她當然知道白露不是啞巴,只是懶得開口,把她當啞巴。
她把自己像沒骨頭似的攤回那張吱呀作響的破凳子,把冰涼的竹笛往懷里摟了摟,仿佛根本沒聽見白露說什么,只漫不經心地撩了下眼皮,對著白露的方向,用一種帶著點宿醉未醒般的慵懶腔調,閑閑地、甚至帶著點刻戲謔補了一句:
“喲,會說話?。磕歉仪楹?。省得我還得天天猜你是個啞巴美人,還是真被毒啞了。多說點?比如……外面那幾條‘大魚’是紅燒還是清蒸比較合海龍王胃口?嘖,可惜了,本來還想加個餐的,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命短,沒口福啊?!?/p>
白露:“……”
銀面具在下一道慘白閃電的映照下,反射出更加冰冷、更加無機質的光。
最終,她只是沉默地、更加用力地轉回頭,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那扇破窗上,像一尊徹底凝固在風暴中的、冰冷的銀像,再無聲息。
沈青崖則徹底把自己放平,眼皮耷拉著,仿佛下一秒就能在這風雨飄搖、電閃雷鳴的“背景交響樂”里安然睡去,發出細微的、均勻的呼吸聲。
江湖?麻煩!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她沈青崖現在只想當一條曬在破漁村礁石上、連翻身都懶得翻的——死咸魚。
屋內的氣氛,就在這詭異的平靜與無聲的緊繃中膠著著。
窗外的風雨、海浪、雷鳴,是唯一的喧囂,也是唯一的真實。
破屋在風暴中呻吟,仿佛隨時會散架。
沈青崖抱著她的竹笛,在裝睡中感受著那冰涼的觸感,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破風,啥時候停?吵死了,影響她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