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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垂釣江湖

第十章回憶

沈青崖是在一片死寂中醒來的。

爐火早已冷透,灰白的余燼像被遺忘的時光。

往日總彌漫著苦澀藥香的角落,此刻空空蕩蕩,搗藥的玉杵和石臼都不見了蹤影。

屋內唯一殘留的,是空氣里一絲幾乎被海風吹散的、屬于白露的凜冽寒意。

灰影從角落抬起頭,喉嚨里滾出一聲低低的嗚咽,帶著全然的依賴,尾巴在沙地上掃出淺淺的痕。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破舊木桌上。

桌面上,靜靜地躺著三顆顏色迥異的藥丸,在熹微的光線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澤。

一顆殷紅如凝固的血。

一顆燦金似熔化的金。

一顆漆黑如深淵的墨。

旁邊,是一個巴掌大小、積滿厚厚灰塵的瓷盒,盒蓋邊緣隱約可見褪色的朱砂花紋。

沈青崖的瞳孔微微一縮。

她認得那瓷盒。

十年前,白露第一次給她“試藥”后留下的,據說是價值連城的宮廷秘制“玉肌生雪膏”,專祛陳年疤痕。

當時她怎么說的來著?

記憶里那個灰撲撲、憊懶又帶著點無所謂的聲音仿佛在耳邊響起:

“留著挺好,省得招蜂引蝶,麻煩。”

于是這盒子就被她隨手丟進了角落的雜物堆里,與漁網、銹蝕的魚鉤做伴,一埋就是十年光陰。

如今,它重見天日,被白露特意擦拭過,雖然舊,卻干凈地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除了這,瓷盒下壓著一張粗糙的草紙,上面是白露那冷硬如刀刻的字跡,只有一句:

紅丸吊命,金丸燒經,黑丸鶴頂紅,解脫。自便。

“呵。”

一聲短促的、帶著血腥氣的嗤笑從她干裂的唇邊溢出:“死冰塊臉……送終都送得這么別致。”

白露用最冷酷的方式,給了她選擇:茍延殘喘,飲鴆止渴,或者徹底了斷。

接下來的幾天,沈青崖努力扮演著一個重傷初愈、只想安靜度日的漁婦,如同她十年來一般的生活,不曾改變。

她拖著依舊痛楚的身體,修補破漁網,盡管手指顫抖,半天也穿不好一根線;她生火煮那寡淡無味的魚湯,不自覺的會盯著鍋里翻滾的氣泡發呆,差點燒干;她坐在門檻上曬太陽,陽光刺眼,她卻感覺不到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冷和累。

灰影是唯一的陪伴,用它溫順的大腦袋蹭她,用濕漉漉的眼睛擔憂地望著她。

她偶爾拍拍它,動作有些僵硬。

她努力不去想那三顆藥丸代表的選擇,不去想蘇靈兒那泣血般的傾訴和天劍門的威脅,更不去想那三個如同淬毒匕首般扎進她心口的問題。

她只想忘記,只想讓這麻木的、等死的平靜延續下去。

麻煩?離她遠點!

然而,刻意遺忘的東西,往往如海草般堅韌,越是壓抑,越會悄然纏繞上心。

修補漁網時,粗糙的麻線摩擦著指腹,帶來細微的刺痛。

這刺痛毫無征兆地,使她想起了蘇靈兒跪在面前時那雙盈滿絕望淚水的眼睛。

昆侖山的雪……斷魂崖的風……東海的浪……十年的沉寂……

昆侖山巔的雪?

記憶瞬間被拉回那片萬古冰封之地。刺骨的寒風卷著冰晶,打在臉上如同刀割。

視野里除了無垠的、刺目的白,便是腳下深不見底的幽藍冰川裂隙。

她曾在那里練劍,劍氣激蕩,試圖劈開那亙古的寂寥,最終卻發現,劍氣消散后,寂寥更深。那種冷,不是空氣的冷,是萬物俱寂、連時間都仿佛凍結的“空”。比最純粹的劍光冷冽?

不,劍光至少是活的,是熾熱的意志凝聚,而那里的雪,是死的寂靜。

斷魂崖底?

她苦笑,只有墜落時的失重感、呼嘯的風聲、骨骼碎裂的劇痛、冰冷刺骨的水流……還有……黑暗。

無盡的黑暗,混合著血腥與絕望的泥沼。

那不是深淵,那是地獄的入口。柳暗花明?別天真了。

僥幸未死,不過是跌進了另一個更漫長、更痛苦的煉獄。

所謂“別有洞天”,不過是她拖著殘軀,在嶙峋怪石和毒蟲瘴氣中掙扎求生的縫隙。每一寸生機,都是用血肉和破碎的經脈換來的。

東海十年的風?吹散前塵舊夢?帶來安寧?

沈青崖嘴角勾起一個極盡嘲諷的弧度。這里的風,咸腥、潮濕、粘膩,日復一日地吹著,吹不走刻骨的恨,吹不散錐心的悔,更吹不淡那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厭棄。

它帶來的不是安寧,是麻木。

是像礁石一樣被海浪反復沖刷,磨平了棱角,也磨滅了最后一點心氣,只剩下日復一日的“活著”。

安寧?那是屬于死人的詞。

掙扎嗎?

在那三個問題被問出的瞬間,心湖深處那點死灰確實微弱地爆出過一點火星,為那些被擄的孩子?為“沈驚鴻”這個早已被她唾棄的名字所背負的道義?

但這點火星,瞬間就被更洶涌的疲憊、厭煩和與我何干的冷漠撲滅了。

卷入其中?

不過是跳進另一個更巨大、更血腥的漩渦,她受夠了。

就在這心緒翻騰、厭煩至極時,一個更不著調、更“麻煩”的身影,蠻橫地撞進了她的腦海。

一個油頭垢面、道袍能刮下二兩油,眼神卻賊亮的老頭,蹲在某個連碑都沒有的土墳前,據說是他自己的衣冠冢,一邊啃著燒雞,一邊對她絮叨

“丫頭啊……為師這輩子,坑蒙拐騙偷,呃不是,是尋幽探秘、收集天下奇珍,也算不枉此生。可惜啊,臨了臨了,還是惦記著那幅《滄海明月圖》……”

他嘬著雞骨頭,油光滿面:

“傳說那是前朝畫圣吳道玄觀東海大潮、感天地造化所繪,蘊含無上武道真意,更藏著個關于歸墟海眼的大秘密!嘖,為師找了半輩子,線索就在中州抱樸樓那老狐貍手里斷了……唉,死不瞑目啊!”

老道士裝模作樣地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淚,然后賊兮兮地湊近當時還年輕的沈驚鴻:

“乖徒兒,為師要是哪天嗝屁了,你記得替我去中州跑一趟?把那圖弄來……嗯,燒給為師也行,你自己留著參悟也行!就當……就當為師給你留的嫁妝?嘿嘿……”

那副為老不尊、把身后事當買賣談的嘴臉,此刻在沈青崖腦海中異常清晰。

“老東西……”

沈青崖對著空氣吐槽了一句,帶著十足的嫌棄:

“墳頭草都喂了三茬牛了,還惦記你那破圖。”

中州?抱樸樓?那是龍潭虎穴!

規矩森嚴,高手如云,比天劍門還麻煩百倍,十年前雖然你徒兒也把抱樸樓那幫小老兒揍的娘都認不出。

但那是十年前啊,就她現在這破罐子,去江湖找一幅虛無縹緲的畫?簡直是嫌命長,自找麻煩的最高境界!

她只想窩在這破漁村,聽著浪,吹著風,等著身體里的油燈自己熬干。

可是……那老家伙最后擠眉弄眼的嫁妝二字,還有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難得正經的期許,卻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她刻意冰封的心上。

老東西雖然不著四六,但眼光毒得狠,他念念不忘的東西,或許真有玄機?

更重要的是……那是“師父”。

是她灰暗人生里,為數不多給過她一點不靠譜溫暖的人。

是她在這世上,僅存不多的、與過去還有微弱聯系的羈絆之一。

沈青崖望著海天交界處翻滾的烏云,那里似乎醞釀著一場新的風暴。

她沉默了許久,久到灰影都開始不安地用蹄子刨著沙地。

最終,她極其緩慢地、認命般地嘆了口氣,聲音低得幾乎被海風吞沒:

“麻煩……真是天大的麻煩。”

這聲嘆息,不再是純粹的厭棄,反而帶上了一絲塵埃落定般的決絕。

看開了嗎?或許沒有。

一笑而過?更談不上。

只是……有些“麻煩”,注定躲不掉。

她不是為了蘇靈兒,不是為了什么狗屁道義,甚至不全是為了那老東西的嫁妝。

她是被這鋪天蓋地的麻煩逼到了死角。

天劍門、黑煞門、還有那什么亂七八糟的門派,還有可能被波及的漁村……還有那送死的中州之行。

所有的麻煩像滾雪球一樣涌來,讓她這方寸之地再無安寧。

江湖這局,怕是不得不入了。

她走到門口,望著海天交界處翻滾聚集的濃重烏云,像一塊巨大的、骯臟的抹布,沉沉地壓下來。

海風帶著前所未有的濕冷和腥氣,她囔囔自語:“風暴將至。”

這壓抑的、山雨欲來的氣氛,像最后一根稻草。

目光落在屋內角落那根裂紋宛然的“忘潮”竹笛上。

她走過去,拿起它,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

想起了那個怯生生的啞女阿箬,那雙清澈眼睛里的希冀,和這幾年她多次的拒絕。

沈青崖走到屋外,倚著門框。

暮色四合,海風更烈。

她將笛子湊近唇邊,沒有動用絲毫內,那只會引動她體內脆弱如蛛網的亂流。她只是用胸腔里最本源的、屬于凡俗的氣息,輕輕地、緩緩地吐納。

笛聲嗚咽而起,不成調,不激昂。

它像一縷被海風揉碎了的嘆息,帶著十年沉淀的疲憊、一絲遲來的歉意,以及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對那份純凈期待的回應。

它低低地盤旋在小小的望歸村上空,訴說著傷痕、倦怠,也訴說著一種無聲的“聽見了”。

這是送給阿箬的《等風停》。

阿箬正背著小簍,赤腳踩著濕沙歸家。

笛聲無形,她卻猛地停住腳步。

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情緒,像溫熱的潮水,瞬間包裹了她。

不再是無情的拒絕,是帶著傷痛的、遲來的溫柔。

那情緒如此復雜,有看透世事的蒼涼,有深埋的銳利,還有一種她無法理解卻深深向往的……自在。

她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涌出。

阿箬朝著笛聲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彎下腰去,肩膀無聲地聳動。

她生在這漁村,長在這漁村。父親出海,再未歸來。海的那邊是什么?是父親去的地方嗎?是更廣闊的天地嗎?她不知道。她只見過村里人日復一日的辛勞與愁苦。唯有那個總是懶洋洋、說話刻薄、渾身藥味和魚腥的沈姨,不一樣。

她身上有種阿箬說不清的東西,像被磨去鋒芒的舊劍,像礁石下深藏的海玉,頹唐里透著無法言喻的高貴與自在。

這遲來的笛聲,像是為她從未宣之于口的向往,輕輕叩開了一道縫隙。

一曲終了,沈青崖微微喘息,胸口悶痛。

但這簡單的吹奏,似乎也帶走了些許胸中積郁的濁氣。

她抬眼,望向天際盤旋的幾只灰背海鷗。

這一次,她眼中再無迷茫。

她再次舉起竹笛,嘴唇微動,依舊沒有動用內力,而是用舌尖和氣息的微妙變化,模仿出幾種極其短促、尖銳卻又獨特的鳥鳴聲。

這并非武功,而是她十年海邊生涯,與這些生靈無聲交流中摸索出的“語言”。

“咻……唧!咻咻……唧!”

“唳……!唳唳……!”

這是最基礎的“召喚”和“詢問”信號。

對于這些與她“相熟”的海鳥來說,如同鄰居的招呼。

幾只海鷗立刻改變了盤旋的軌跡,如同收到指令的哨兵,振翅飛向不同的方向:遠海、近岸、鄰島。

沈青崖靠在門框上,閉目調息,耐心等待。

灰影安靜地伏在她腳邊,耳朵警惕地豎著。

大約兩刻鐘后,海鷗陸續飛回。

它們沒有降落,只是在沈青崖頭頂的天空,用特定的飛行軌跡,繞圈次數、俯沖角度、叫聲的頻率和長短組合,傳遞著信息。

這是更復雜的報告信號。

沈青崖凝神閱讀著這天空的書信:

西北方,“黑鯊群”聚。

東南方,“虎紋蜂”潛。

東北方,“孤鶴”至。

看來黑鯊群聚,指的是黑煞門了除了為蘇靈兒的驚鴻劍典來還有什么?她冷笑,看來屠山那小子命還挺硬,幫手都找來了。

而東南方虎紋蜂潛,應是伏虎門。想到林風虎那一句娘,還有那亂攀親戚的林玉樞,她眼皮跳了三下,看來要早做準備。

至于孤鶴……她只能說,真是個勇士……一個人單槍匹馬……鯊魚都能吞了你。

沈青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鐵銹與咸腥的海風,壓下翻騰的氣血。

她緩緩站直身體,瘦削如紙,仿佛下一刻就會被風吹倒。

然而,那雙沉寂了太久的眼眸深處,一種源自十年困頓磨礪出的冷靜,如同深潭映月,在漸濃的暮色中幽然亮起。

不再是厭世的死灰,而是洞悉規則后,于方寸間撬動天地的從容。

她轉身,走回木屋。

目光掃過桌上三顆藥丸,最終停留在那盒蒙塵的祛疤膏上。指尖輕輕拂過盒蓋,沒有拿起。

目光掃過桌上三顆冰冷的藥丸紅、金、黑三色,還有那曾經在角落蒙塵的祛疤膏,沈青崖嘴角扯起一絲極淡的自嘲。

白露這“送終套餐”,倒是齊全。

她沒再看那祛疤膏一眼。過去的皮囊,早隨塵土埋了。

轉身,走到炕邊一個磨得油亮的舊魚皮囊旁。

這囊是早年漁民送的,防水,裝些零碎小物。

她扯開系繩,里面躺著幾枚磨圓的鵝卵石、一小卷堅韌的漁線、幾枚生銹的魚鉤,都是些漁村最尋常的破爛。

她回手,用三根纖細卻穩當的手指,捻起那三顆顏色刺目的藥丸。指尖感受著內斂的冰涼與能量。

紅丸吊命,金丸焚經,黑丸解脫。

手腕一翻,三顆藥丸便悄無聲息地滑入魚皮囊中。

“留著……”

她低語,系緊囊口,隨手將魚皮囊塞進腰間舊棉袍的內袋,緊貼著溫涼的皮膚。

“萬一……還想多看看這麻煩的人間呢?”

師父那不著調的嫁妝,總得有人去取。

這條破命,暫時還得掛著。

做完這個,她才走向屋角,開始收拾能“解決麻煩”的東西:堅韌的舊漁網、浸透桐油烏亮的粗繩、幾枚銹跡斑斑的鐵蒺藜、氣味刺鼻的陳年魚油……動作依舊滯澀,眼神卻專注沉穩。

自此她便是真正的沈青崖,不再掩飾,不再偽裝,她不再是被動承受風暴的礁石。

她開始以這漁村最尋常之物為經緯,以十年靜觀潮汐,體悟天地的智慧為針腳,悄然編織一張無形之網。

網羅的,是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只為在滔天巨浪拍下之前,為自己和身后這方寸之地,覓得一線生機。

礦泉水拌皮蛋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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