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點穴,絕無可能令他那灌滿蠻橫內力的右臂瞬間力竭。
沈青崖似全然不知對方所想,如受驚小鹿般扶著僅存的小半塊礁石,劇烈咳嗽起來,身形搖搖欲墜,握著“望潮”的手微微發顫,仿佛方才那精準一擊已耗盡心神。
她喘息幾口,才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與后怕道:
“咳咳…咳…嚇…嚇煞人了…”
目光掃過身后崩塌的礁石,又低頭看看手中笛子,最后落在屠山軟垂顫抖的右臂上,語氣滿是“驚奇”與“不解”:
“這…這破笛子…戳人倒疼?這位爺,您那開碑裂石的拳頭砸完石頭,自個兒胳膊倒不聽使喚了?莫不是震脫了筋?唉…年紀大了…骨頭脆…可得當心吶…”
她好心提醒,帷帽下的眼神無辜又困惑,屠山自不得見。
咸魚糊面、滑倒落水、手下出丑、陷阱暗算、戳麻筋……樁樁件件,盡折他香主威名。
“毒婦!老子撕了你!!”
屠山不顧右臂酸麻,抽出鬼頭刀,如瘋魔附體,一通亂砍,刀光潑風驟雨,籠罩沈青崖周身。
他心中快意升騰,誓將這妖婦剁成肉泥,以泄奇恥。
沈青崖的破棉袍被刀鋒劃開數道,露出舊衣,更有一次刀鋒擦頭皮掠過,削斷帷帽下幾縷青絲。
幾個嘍啰趁機欺近偷襲。
“聿!”灰影焦急嘶鳴,沖向那逼近沈青崖后背的兩名嘍啰。
它瞅準一人揮刀空檔,猛地低頭,一口狠狠咬在那嘍啰的臀肉上。
這馬影身法,深得沈青崖精髓。
“嗷!我的腚!!”
那嘍啰凄厲慘嚎,棄刀捂臀,鮮血淋漓,跳腳不迭。
另一嘍啰登時駭住,這老馬成精了?馬不都尥蹶子么?竟會咬人!專咬腚眼!
這一人一馬,太邪門了……連香主都……如此倒霉。一念及此,勇氣頓消。受傷事小,這方式……太過羞恥!
就在他猶豫剎那……
灰影毫不戀戰,靈活扭身,馬嘴順勢叼住另一嘍啰松垮的褲腰帶,猛地一扯!
“哧啦!”
“我的褲子!”
第二個嘍啰只覺下身一涼,褲子滑落腳踝,絆了個大馬趴,兩片白花花的臀肉在火光下格外刺目。
屠山眼前白花花一閃,狂砍的刀勢不由一滯……沈青崖便趁此間隙,朝不遠處的礁石群疾退。
“噗哈哈哈!”混亂中,不知哪個嘍啰沒憋住,爆笑出聲。
灰影叼著破褲子,得意甩頭,將其拋入海浪。滋溜一下,它已躲到一塊大礁石后,黑色毛發融入夜色礁石,蹤跡難覓。
那嘍啰面如死灰,瞬間石化。
褲子被匹老馬扒了,實乃殺手生涯奇恥大辱!
嘍啰們僅混亂一瞬,旋即恢復,重新圍攏。
除那光腚者外,眾人不約而同放棄堵截灰馬,轉追那“狼狽”而逃的沈青崖。圍攻一匹老瘦馬?有損威名!弩手亦重新裝填,在稍遠處尋機瞄準。
屠山反應極快,已先一步追上沈青崖。
他只覺這妖婦滑溜如泥鰍,明明刀鋒將及,總被她堪堪避過。見其退入礁石群,屠山獰笑一聲:
“看你還往哪逃!”鬼頭刀呼嘯劈下,勢若力劈華山。
沈青崖似被“嚇住”,腳下被濕滑藤蔓一絆,一個趔趄重重摔在濕沙地上,泥濘滿身,帷帽歪斜,露出更多蒼白瘦削的臉頰輪廓。
屠山眼中兇光大熾,果真是手無縛雞之力,那點穴定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鬼頭刀毫不留情,朝著地上的沈青崖狠狠剁下。
摔倒在地的沈青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
屠山老狗,你又中計了。
她沾滿泥沙的手,按到沙地中一塊微凸的扁平礁石。手指以其隱秘迅疾的動作,在石面幾處天然凹痕處用力一按、一旋。
“咔…噠…”一聲微不可聞、如機括咬合的輕響傳出。
緊接著,“咔嚓!咔嚓!嘩啦啦!!”
沈青崖身后那片嶙峋礁石群靠崖壁處,幾塊因常年海浪侵蝕早已中空、搖搖欲墜的巨巖,其下方一處被沈青崖提前巧妙鑿松、僅以朽木楔暫撐的關鍵受力點,應聲碎裂。
失去支撐,巨巖裹挾碎石泥沙,轟然朝著下方狹窄通道塌陷而下。
此乃沈青崖為屠山備下的“落石雨”。
煙塵彌漫,碎石如雨砸落。
屠山那勢在必得的一刀再也無法落下。
他目光一凝,反應奇快,猛地側撲翻滾,一塊臉盆大的石頭擦著他頭皮砸在適才立足處,濺起的碎石在他臂膀臉頰劃出數道血痕。
堵在通道口的幾個嘍啰卻遭了殃,或被碎石砸中慘嚎倒地,或被煙塵嗆得踉蹌后退,陣型瞬間撕開缺口。
趁此混亂煙塵,沈青崖貼地一個翻滾,毫不停留,身影如貍貓般敏捷穿過缺口,直撲黑鯊號停泊的沙灘。
目標是船頭吊著的林風虎。
她緊貼地面,利用沙灘起伏的沙脊、海浪沖刷的淺溝、散落的破漁網和木架殘骸作為掩護,施展這十年自創的“掠波無跡”輕功。
無需內力,不尚高躍,唯求貼地疾掠,身形在陰影與障礙間滑行、轉折、借力,悄無聲息。
“嗖!嗖!嗖!”
十數支淬毒弩箭撕裂夜風,發出凄厲尖嘯,自側翼后方攢射而至,封死了她沖向船頭的路徑。
避無可避。
她猛地矮身側滾,欲借沙灘凹陷與船體陰影躲避。
就在氣血奔涌的瞬間,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寒毫無征兆地從丹田氣海轟然炸開,如萬年冰河決堤,瞬間沖向四肢百骸。
垂龍涎寒毒,竟在此生死關頭被激烈動作與翻騰氣血引動了。
“唔!”
沈青崖悶哼一聲,身形驟僵,如被無形寒冰枷鎖禁錮,寒流過處,經脈如遭萬針穿刺,動作遲滯半拍。
不及細想,她強行提起殘存內力,凝聚于左手食中二指指尖,指尖瞬間冰冷銳利,快如殘影,在膻中、神封、靈墟幾處關乎氣血心脈的要穴狠狠點落。
“噗!噗!噗!”
三聲輕微如冰錐刺入朽木的悶響在體內響起,指尖落處,一股源于自身的更強寒氣被強行激發,與垂龍涎寒毒劇烈沖突,達成平衡。
此乃以自身內力為引,凍結關鍵節點,換取片刻行動,代價是經脈承受雙重寒毒沖擊,內力劇耗。
劇痛如冰錐鑿心!
沈青崖嘴角無法抑制地再次溢出一縷烏黑血絲,那是被強行壓下的寒毒反噬,左半身因這自殘點穴而微微痙攣,動作再顯遲滯。
然而,就在此刻!
“嘣!嘣!嘣!嘣!”弩弦連震,如死神催命。
“嗖嗖嗖嗖!”十數支幽光閃爍的弩箭,自不同角度攢射而至,箭雨覆蓋她身前數尺,徹底封死所有閃避空間。
沈青崖瞳孔驟縮,矮身側滾,如離水之魚,迅疾撲向沙灘一處淺洼,竭力滾入龐大船體投下的濃重陰影中。
“咄!咄!咄!咄!”密集撞擊聲如冰雹砸落,弩箭釘入身側濕沙,濺起泥漿;深深鑿進黝黑船板,木屑爆飛;更有幾支穿透垂落的粗纜,麻絮紛飛。火星迸濺,轉瞬被海風熄滅。大半箭矢落空或被擋。
唯有一支角度刁鉆陰毒的弩箭,自一嘍啰刻意壓低的身位射出,幾乎貼著濕沙灘面飛來。
它巧妙地穿透船體與沙地間那道狹窄的陰影縫隙,避開所有障礙,箭簇幽藍毒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逝,直取沈青崖因側滾而暴露的心口下方。
“嗤!”
一聲混合布帛撕裂與皮肉穿透的悶響,那弩箭毫無阻礙地貫穿了沈青崖左肩胛骨下方的肌肉,沈青崖眼中寒光一閃,這破敗身子,幸得閃避及時,否則此箭穿心。
箭桿攜帶的巨力未消,劇烈震顫,形成一股強勁的橫向撕扯。
“呼啦!”這股力量,不偏不倚,正作用在她頭上那頂本就松動的灰色帷帽上,粗布帽檐如被無形之手猛地掀起、撕裂。帷帽打著旋兒,如斷線灰鳶,被海風卷著,瞬間飛離頭頂,無聲無息落入旁邊翻涌的墨黑海浪,眨眼被冰冷波濤吞噬。
跳動搖曳的火光,再無遮攔地映照在沈青崖暴露的面容之上。
濕漉漉的、沾著血絲的黑發凌亂貼在臉頰頸側。一道自顴骨斜伸至下頜的舊疤痕,在火光下刺目驚心,破壞了原本清麗的輪廓。下頜緊繃,嘴角溢出一縷鮮紅血絲,顯是方才閃避牽動內傷。
那雙一直隱于帷帽陰影下的眸子,此刻清晰顯露,疲憊、虛弱,卻如寒潭深淵,沉靜、漠然,以及…一絲冰冷刺骨的殺意。
“咳…咳咳…”沈青崖扶著冰冷礁石,劇烈咳嗽,每一次都牽動肩頭傷口,鮮血汩汩滲出,染紅肩衣。
她抬起手背,隨意抹去嘴角血跡。
“呵…”
她低笑一聲,聲音沙啞,帶著咳血雜音,目光掃過那些舉弩驚疑的嘍啰,最后落在同樣狼狽的屠山身上:
“屠老狗…您手下這屆弩手…準頭倒還湊合…比您踩泥坑的本事…強那么一星半點。”
屠山崩潰,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