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睦州遭了旱,米糧長不出多少來,所以這糯米就用了其他地方的,口感上沒有咱們本地的軟糯些,也就是老姐姐嘴叼才嘗得出其中的不同。”
周老夫人解釋道。
“原來如此。”崔女官輕嘆。
“米糧乃是百姓之根本,若是旱得再厲害些怕是要出大問題的,此事你們可有與大郎說過?”
周大郎如今在戶部當值。
經手的正是各地征糧入庫的事情,所以此事與他的職責息息相關。
崔女官才有此一問。
“前幾日送去的家書里頭提過,我也讓大郎把這事轉告給父親,至于朝廷要如何處理,我們就只能等消息了。”
周老夫人的話不假,她們能做的并不多。
況且真旱起來,也得朝廷出面調劑才行,她們不過是萬千百姓中的一個罷了。
而這話,謝云岫在母親那里也聽到過,因此并未多嘴多舌的插話,只是靜靜地聽她們二人說著。
她的這副淡定,讓崔女官看見了。
還以為她如上都的那些貴女們一樣,只對流行妝容,酒樓菜肴,時興游戲感興趣。
念頭一起,干脆利落的就問道。
“謝小姐,平日里恐怕是不思五谷之事吧。”
謝云岫聽了,表情從容,但話語卻謹慎,因為她知道,崔女官不會是隨便一問。
必有深意!
“三年前,我跟著阿娘學家中的理事記賬,所以知道米糧一事不僅關乎到百姓的口腹,其價格的變動也是商賈們在意的,我舅舅從商,因此去他家的時候偶爾也會聽他們提起些此事,所以略知一二。”
“哦?你外祖父家是商戶?”
“外祖父是東城的吏目,舅舅則經營著家里的生意。”
提及吏目,崔女官心中便有數了。
她曾經手過一些捐官的事情,所以知道很多地方都有富戶會捐資來換取官籍,而位置也大多是閑職。
吏目就是其中之一。
“是這樣啊,那你舅舅倒是個主意大的。”
父親捐資為官,他卻還是一心向商,這種情況確實不多見。
“舅舅說過士農工商各司其職,才能人人都有好日子過,他并非為官做宰的料,所以能四處奔波做點買賣助益他人,也算是不枉來人間走一趟。”
話糙理不糙。
“士農工商各司其職,方有好日子過”,崔女官將這話重復了一遍,而后越想越覺得有意思。
便開口問。
“世人恨不得削尖腦袋往上走,總是將人分成三六九等來對待,你舅舅這話聽上去,倒是頗有佛家說的眾生平等之意,只是商戶大多逐利而上,這助益他人怎么說?”
“就拿今次米糧溢價的事情來講,睦州遭旱,但南州六郡沒有,所以舅舅打算帶人過去運些糧食回來,就放在莊子上售賣,比起城中的人家,村里的莊戶們更需要低價米糧,否則這個冬天就難熬了。”
“現在是春天,此時去南州囤糧,恐怕也是去年的陳糧了吧。”
小陳氏補充了一句。
“陳糧的價格只有新米的六成,即便是加上途中開銷,最后售賣之價也不會貴太多,對于莊戶人家來說,價格低廉是頭等要緊事,否則寧肯吃豆子拌飯,也不會多開銷一分。”
豆子拌飯?
這個小陳氏倒是沒聽過,她從小錦衣玉食的供養著,嫁人后管著周家也是富富有余的,所以并不知道。
反而是周老夫人想起了年輕時候的水患一事。
當時百姓們也是苦不堪言,那時候別說豆子拌飯,就是樹根野菜都被挖完了,嘆息一聲,緩道。
“你舅舅倒是良善。”
謝云岫點點頭,對于舅舅的行為她也是打從心里佩服的。
崔女官默不作聲,但眼神卻沒有離開過謝云岫。
她的鎮定有些出乎崔女官意料,身雖嬌心卻柔,還是個主意定的!
忽而想起選秀一事,便覺得倘若她能中選,或許也是好事一樁。
但事關東宮,她不想插手,所以只得裝糊涂的說些家長里短,把話題給岔開了。
見此,謝云岫并未露出著急神色,這般表現別說是崔女官了,就是周老夫人都有些刮目相看。
難為謝家那么愛鉆營的門戶竟養出這么個丫頭來!
或許。
這潑天的福分還真是要落在謝家頭上了,那自己順水推舟,倒成了無心插柳柳成蔭。
張聞音坐在隔壁桌,聽不清楚她們在談論什么,可觀崔女官和周老夫人的神色,便知道她們喜歡自家女兒。
心里長舒一口氣。
看樣子,這條路能成!
半個時辰過去。
眾人皆吃飽喝足,今日雖有劉心悠的事情做了插曲,但并未影響到大家赴宴的心情。
送上賀禮后,也就一一散去。
借著要與謝三娘說點體己話的由頭,張聞音等人留在了周家。
至于謝云岫,在崔女官起身準備離開的剎那,才開了口。
“云岫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女官可以聽我一言。”
來了。
崔女官心想,到底是個還未及笄的丫頭,能憋到現在已經不錯了。
她未必會幫忙,但她也想聽聽看。
這丫頭會怎么說!
于是起身拍拍衣裳,表情淡定的對著周老夫人就說了句。
“我記得你這里有個醉心亭,我去那里吃盞茶消消食吧,你來安排。”
“行,老姐姐放心,必不會有人前去打擾就是。”
謝家能說的,無非就是選秀一事。
這一點周老夫人心知肚明。
若是沒有剛剛接二連三的事,自己這位老姐姐也未必愿意聽她一言。
所以能有這機會也是這丫頭的造化。
她樂得成其好事,也盼著謝家真的出了位金貴人,那她的這門親就算沒白結!
周老夫人如是想,隨后立刻安排她們倆去了醉心亭。
亭子立于一座搭建而起的假山上,位置高聳而獨立,周遭情況一覽無余。
因此便是有人想偷聽都不成!
之所以選在這里,崔女官也想給謝云岫些退路,即便是自己拒絕了,也不至于讓她落了面子。
剛落座,還沒等崔女官問呢,只見謝云岫就深深的一行禮,神情也嚴肅了不少。
“女官,云岫無意選秀一事,我,想走您走的路!”
她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崔女官眼神頓了頓。
在朝廷爾虞我詐這么些年,對方說的話是真是假,她一眼就能瞧得出來。
正因如此,謝云岫說出這話的時候她才會有些不明白,擺著一條“好走”的路不去,非要擠這獨木橋作甚?
“這話,是你家里人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