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甲箭擦過崔望舒的耳垂時，她正在泥水里數雨滴。
“——七、八、九！”
第九滴雨水砸在孔雀羅袍的尾翎上，弩機繃簧聲果然從東北角傳來。她突然撲向謝驚弦，手指“慌亂”地扯住他腰間的錯金銀帶鉤。
“琴、琴師大人救命！”
帶鉤內側的“晦明”二字硌在她掌心。這枚本該藏在崔家密庫的帶鉤，此刻竟掛在這個來歷不明的琴師腰間。第二支箭破空而至，崔望舒“恰好”被裙裾絆倒。箭簇穿透她散落的發髻，將一支累絲金簪釘入廊柱。簪頭鑲嵌的東珠裂開，露出里面黑紫色的“落日紅”毒膠。
“郡主的珠花…真是別致。”謝驚弦扶她時，拇指按在她腕間列缺穴。這個診脈手勢，分明是太醫院判獨創的“懸絲叩”。“皇祖母賞的！”她突然打了個噴嚏，袖中白芷粉混著雨水糊了滿臉，“能修好嗎？我...我背不出《女則》要挨罰的...“第三支箭破空時，謝驚弦突然橫轉焦尾琴。
弦震《幽蘭》調，謝驚弦撥動第七弦的剎那，崔望舒耳膜捕捉到16赫茲的次聲波。這是《東海兵械志》記載的“龍吟破“，能誘發前庭器官紊亂。她假裝眩暈踉蹌，袖中銀針卻循聲飛向三個方位——
“叮叮叮“三聲脆響，影衛的弩箭竟在半空相互撞擊墜落。謝驚弦瞳孔驟縮，這是失傳已久的崔家“三星映月“手法！暗處傳來輕微的嗤笑。就在這瞬息，她袖中銀針已穿透雨簾。逃至冷宮廢墟時，崔望舒的《女則》已被雨水浸透。書頁間浮現奶褐色紋路——這是用太子乳母獨創的“酪漿密寫術“繪制的地下水道圖當謝驚弦用琴弦挑出她發間最后一支暗箭時，崔望舒“無意”將帶鉤甩進枯井。井底傳來機括咬合的咔嗒聲——那下面埋著三年前太子真正的尸骨。枯井下的機括聲傳來時，崔望舒正用鞋尖碾著一片碎瓷。青瓷底款“永徽三年御供“，與當年呈給太子的毒酒盞同窯所出。
“郡主可知...“謝驚弦突然扯斷一根琴弦，“先帝在焦尾琴里藏了什么？“
弦絲在雨中繃直如刃，映出崔望舒驟然蒼白的臉——二十年前鎮守皇陵的崔家先祖，正是被天蠶絲弦絞殺。崔望舒“失手“打翻的燈籠點燃井口枯藤，火光中浮現密密麻麻的刻痕——每道劃痕代表一個被毒殺的皇子，最新那道還沾著胭脂獄的朱砂色。子時的皇陵西側水道泛著幽藍磷光。崔望舒將焦尾琴軫按進石壁凹槽時，謝驚弦突然按住她的手腕——他指尖的溫度比尸體還冷三度。
“郡主可知這是用多少條命換來的圖？”他掀開左袖，露出腕間七枚銅錢大小的灼痕，“永徽七年七月初七，東海姬氏三百童男童女的血，才澆出這條活路。”
崔望舒的朱砂突然刺痛。她假裝被苔蘚滑倒，袖中銀針已刮下石壁青霜——是提純后的落日紅，與太醫令所藏同源。
密道深處的青銅門刻著二十八宿圖。謝驚弦以角宿為弓、亢宿為箭，奏響《易水寒》變徵之音。崔望舒卻突然將金簪刺入危宿位——
“錯了！”他琴音驟亂。
“《甘石星經》載，永徽三年天象西移三度。”她簪尖輕旋，門內機括聲如雷鳴。
當石門洞開時，謝驚弦看清她簪尾刻著的“晦明”二字，與他腰間帶鉤同出一轍。地宮長明燈照出滿壁鮫人浮雕。崔望舒的朱砂已蔓延至太陽穴，幻象里那些浮雕正在滴血。她突然搶過焦尾琴，反手撥出《清心咒》——
弦音卻化作實質的銀針，將三只影衛的袖箭釘在墻上。謝驚弦的瞳孔微微擴大：這是姬氏失傳的“音凝成刃”，連他都不會。
“琴師哥哥，”她嘴角溢出血線，“你腰間的《璇璣圖》，拿反了。”地宮正中的青銅棺槨上纏著七重鎖鏈。崔望舒突然用染血的指尖劃過琴弦，奏出《詩經·七月》的變調。鎖鏈應聲而斷的剎那，她看清棺內——
躺著與她容貌一致的少女，眉心朱砂已凝成黑玉。
謝驚弦的天蠶絲突然纏上她脖頸：“現在可以回答我了，崔家從東海帶回的，到底是郡主還是祭品？”
天蠶絲陷入崔望舒頸間半寸時，青銅棺內的寒氣正凝結成霜。她忽然輕笑，染血的指尖撫過琴弦——
“《東海志》載，鮫人皇族遇血則狂。“她突然將血珠彈向謝驚弦左眼，“謝琴師，你的瞳色變了。“
他的右眼仍是墨色，左眼卻已泛起深海般的幽藍。纏在她頸間的天蠶絲倏然松動三寸。
崔望舒突然撕開袖口，露出臂內側的火焰形胎記——與棺中少女鎖骨下的印記完全對稱。
“我要皇帝死于冬至大典。“她將落日紅解藥拍在焦尾琴上，“你要的東海龍璽在太廟地宮。“
謝驚弦割破掌心，血滴在琴軫刻痕處：“合作到弒君那日。“血線竟自行游走成契文，正是姬氏失傳的血盟書。崔望舒搶走半冊《鮫人婚儀錄》，謝驚弦扣下三頁《崔氏槍譜》。兩人在甬道背對背分離時，她突然念出殘卷上的密語：
“桐灰燼處...“
“新雪滿長安。“他不自覺接完才猛然僵住。
壁畫上的鮫人突然流淚，沖淡了地上未干的血字。謝驚弦先一步到皇帝身邊，匯報說明郡主因為受驚，誤入冷宮，現已派人護送郡主。永徽帝閉著眼睛，不知神色，指尖上抬，身旁太監會意。暴雨中傳來趙無庸的尖嗓：“郡主受驚了！快扶去暖閣！”暖閣的地龍燒得太旺。崔望舒數著銀炭爆裂的聲響——第三聲時，太醫令的針囊會滑落。
“老臣為郡主診脈。”太醫令枯手搭上她腕間剎那，藏在袖中的銀針已探入對方袖袋。當摸到那包“落日紅”時，她突然打翻藥箱：“蝴蝶！蝴蝶飛進藥里了！”太醫令程硯之的鶴嘴鑷剛觸及崔望舒腕脈，藏在袖中的銀針已刺入他曲池穴三毫——正是三日前暖閣藥箱里那支淬過“落日紅“的兇器。
“郡主脈象浮緊，當是驚風入體。“程硯之的白眉微顫，顯然察覺了穴位異樣，卻仍將麝香膏抹在她虎口，“老臣開一劑朱砂安神湯。“
崔望舒突然劇烈咳嗽，帕子上暈開的“血漬“恰好蓋住程硯之袖口滑落的藥粉——那是能誘發朱砂毒變的牽機藥引。